「離婚協議上都已經寫清了,還有什麼漏了的,直接告訴我就可以。」
其實回頭看一眼,我也從來沒想過,我能走這麼遠的路。
從小山村走到大城市,進入大學,一路走到如今,成為教育集團的校長和活招牌。
我得到的已經夠多了。
唯一一次不自量力,就是答應宮祈的請求,和他結婚。
說來好笑,那時我正是奔三的年紀,卻還對愛情抱有天真的幻想。
我太相信努力的力量。
可在感情這方面,我不得不承認,努力改變不了什麼。
收拾好的行李就放在臥室里,我一直等著他回來,把話講清楚。
行李箱的轱轆滾過地板,打破了滿室寂靜。
宮祈依舊坐在沙發上,手里點著一根煙。
領帶松松垮垮地套在脖子上,看著有些頹廢。
他問我:「為什麼?」
「宮祈,我沒你那麼大的野心。」
「野心?」他冷笑,「我還以為我們是合拍的利益共同體。」
我走到玄關,回望這個我生活了五年的地方。
仔細回想起來,溫情的畫面少之又少,大多時候都是我形單影只。
「我欠你們家的,已經還清了。」
這句話不知道怎麼刺到了他。
他倏地起身,往日的儒雅體面一掃而空。
「你真的覺得還清了?
「要不是我們,你還能站在這里嗎?」
我平靜地盯著他,可心底還是冒出了尖銳的疼。
不得不說,他很聰明,知道哪些話能精準地戳到我的痛處。
「那你想要我怎麼還?」
他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放緩聲音。
「抱歉,喝了酒有點控制不住情緒。」
他只是把最想說的話說了出來而已。
他一直覺得我欠他。
所以把我的妥協當作理所應當。
4
我出生在西北的一個小山村里。
在七歲以前,生活都還算幸福。
七歲那年,家里砌了樓房。一次小地震,樓房倒了。
奶奶為了保護我,被石板砸破了腦袋。
紅的、白的流了一地。
那是我一生都無法忘懷的景象。
我的左臂,也在那次斷掉了。
所幸我的父母在外務農,逃過一劫。
我逐漸適應獨臂的生活。
我本以為這就是谷底,苦難已經到頭。
可命運從來不曾放過我。
我爸被診斷出了尿毒癥。
一次又一次透析,掏光了家底。
他自殺了。
他怕晦氣,甚至都不敢死在小木屋里,跑得遠遠的。
村里人從崖底發現他的時候,尸體都涼透了。
我媽瘋了。
某一天迷了路,再也沒回來。
我徹底成了命運的棄兒。
半生的眼淚都流干在了十歲以前,后來我就很難哭出來了。
十歲那年,我被宮父接回了家。
那時宮爺爺肺癌晚期,藥石無醫。
科學的方法走不通,只能試試別的。
有人說找個命苦的孩子日日在他床前念經祈福,就算不能挺過癌癥,也能為下輩子積德。
很可笑對吧?
但就是這麼可笑的想法,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
我從貧瘠荒涼的山村來到富麗堂皇的宮家。
當傭人們朝我投來憐憫的目光時,我在擔心我的鞋子會不會弄臟地板。
弄臟地板后,他們大概就不會要我了。
我會回到村長家的豬圈。
我在客廳等了很久,久到我的腿都站麻了,一直沒有人來。
傭人們竊竊私語:「該不會是改變主意了吧?」
「唉,這孩子看著怪可憐的,沒那個富貴命。
」
我摳著褲縫,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喂,苦瓜臉。」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宮祈。
他站在臺階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眼里都是我這個階層的人,所沒有的矜貴和驕傲。
「你們帶她去洗澡,以后她就住在這了。」
我永遠記得那一刻。
落日的光灑在他的臉頰上,金光閃閃。
我謙卑地想,奶奶口中的救世主,大概也不過如此吧。
過了很久很久之后,我才想起來。
那時候他應該是叫我「獨臂龍」而非「苦瓜臉」。
他眼里的也不是矜貴驕傲,而是嫌棄與厭惡。
只是我的回憶美化了他,也美化了那一瞬間。
但人心里,總該有點什麼美好的東西,才能活得下去吧。
5
宮祈很久都沒有給答復。
我已經不抱有那些可笑的想法了。
他不是不愿意離婚,而是根本沒把我當回事。
又或者我身上,還有他需要的價值。
他要榨干我最后一滴價值,才會放我離開。
在卸下職務前,我依舊忙碌。
終于在一個傍晚,我等到了宮祈的電話。
「顧青,再幫我一次。」
我沉默著沒說話。
「我和沈俏在一起被拍了。」
「我幫不了你。」
這些年他利用我的名聲做了不少生意,賺得金缽滿盆。
而在大多數人眼中,我也從堅韌勵志的榜樣變成了唯利是圖的商人,影響力大不如前。
「只需要發個聲明。」
我示意助理先出去:「我們馬上離婚了。」
「我沒同意。」
他還是和以前一樣,篤定我會幫他。
所以語氣里毫無懇求。
「這次之后,我答應離婚,財產清單我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不用你睜眼閉眼,是打官司還是直接簽字,你自己選吧。
」
這個節骨眼上,大張旗鼓地打離婚官司,無疑是坐實沈俏第三者的身份。
「顧青!」
他聲音里有壓抑不住的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