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形英秀瘦削,五官硬朗舉止不俗,眉宇卻暗含柔情神肖其母。想起我初見他時,他還是個半大孩童,如今想來已經恍若隔世。
我這才驚覺,我入東宮已經五載有余,小遇也已經長成了少年之姿。
我從乳母懷里抱過望兒,含笑看著他,有種吾家有兒初長成的欣慰:「小遇長大了,可以娶親了。」 說著往東宮走去。
小遇追上我還像小時候那樣粘膩在我身邊,「我才不要娶親。」
「我像你這麼大時,都已經嫁進東宮了。」
「那我也不要娶妻。國尚未定,何以為家?」我們并肩走在回東宮的甬道上,影子被日光拉得很長。
「何況,我有小風就夠了……」徐來的清風吹散了小遇的呢喃。
我似聽清,又似未聽清。
作為皇長孫,太子不在朝中,小遇現在已經可以上朝聽政了。我密切關注著西北戰事,每日都盼著太子妃的來信。除了祈禱,大部分時間我什麼都做不了。
忽然有一日,小遇回來的特別晚。我都將望兒哄睡下了,小遇還未回來。我便到宮門口去等他,等了很久才看到小遇遠遠地走來。
他垂頭喪氣,我迎上去柔聲問他怎麼了。
他像小時候一樣撲到我懷里,悶聲道:「皇爺爺有意給我賜婚。」
「這怎麼行!」我驚呼出聲。
小遇眼睛一亮:「你也覺得不行?」
「當然不行。」我肯定道,「你的親事是東宮的大事,太子與娘娘都未在京中,陛下怎能專權獨斷不考慮太子與娘娘的意見?」
小遇眼中的光瞬間暗淡下去,嘆了一口氣越過我,回自己房里去。
我看著他的背影,有幾分說不出的惆悵。
我的小遇怎麼就突然長大了呢?如果一切還都像從前一樣,該多好啊。
當夜,小遇的院子里又響起了「嗖嗖」的箭矢聲,徹夜不休。我才發現他是真的長大了,現在已經能拉開我都舉不起、拉不開的弓了。
而我在自己的院中,倚門看著自己的雙手,想起太子妃的那句,在歌舞升平中泡軟了骨頭。
我悲哀地發現,好像確實已經泡軟了骨頭。
與突厥的戰事比想象中更久,好在太子妃久經沙場用兵如神,邊關屢有捷報傳來。可是天子遲暮,大喜過望竟昏厥過去,好在診療及時,暫時性命無憂。
當夜,小遇差人回東宮告訴我,他今夜不回東宮要我不必等他。也是,他作為皇長孫理應留在宮中侍疾。
皇帝的身體一天天好轉起來,而他好轉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操心小遇的婚事。小遇說,皇帝已經給遠在邊關的太子和娘娘發了密函,只等問過他們的意思就可以操辦起來。
太子和娘娘并沒有擅自做主,來信過問小遇的意思并囑托我留心京中適齡貴女的品貌。
當我捧著信找到小遇,旁敲側擊地問他可有心儀的京中貴女時,他臉上的欣喜瞬間變得不耐煩了。他一把奪過我手里的信,把我推出門去。
我站在門外,看著緊閉的房門。有些意外,這還是這多年來小遇頭一次沖我發脾氣。一時間,我竟有些手足無措。
后來不知他給太子與太子妃的回信里說了什麼,一連幾個月,都沒有再聽到陛下再提過他的婚事。
12.
晦朔更替,很快來到了年關。
朔風席卷,雪滿長安。這是我與小遇的第一個新年,望兒熬不住早早被奶娘帶下去睡了。
我們坐在東宮的花廳里,看著門外的鵝毛大雪,小遇問我:「小風,你有什麼新年愿望嗎?」
我說:「希望太子和娘娘平安,早日得勝歸來。」
「如果只能有一個愿望呢?」小遇追問。
我沉思片刻還是說:「希望太子和娘娘平安歸來。」 如果只能有一個愿望,那麼早日可以不要,得勝也可以不要,只要平安歸來就好。
小遇幾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我隱隱有些心疼。小遇長大了,似乎心事也重了起來,不像小時候快樂了。
「你呢?你有什麼愿望嗎?」看著他眉宇間的愁容,我憂心地問。
「我只愿,我終日懸念之人,同樣將我懸念。」小遇看著我,眸子幽深仿佛可以吞噬億萬星辰。
我心里「咯噔」一下,仿佛有什麼東西大事不妙了。
然而我只是笑著,像小時候一樣去摸他的頭然而這次他卻躲開了。我訕訕縮回手,臉上的笑意卻繼續維持著:「小遇牽掛的人,也會同樣牽掛小遇的。無論,我們小遇……」
「那你呢?你牽掛我嗎?」我的話被小遇打斷。
看著小遇急切而熱烈的目光,我不自在地笑了一笑:「自然牽掛的。」
小遇聞言才展顏開懷一笑,我又接著說:「無論,我們小遇記掛著誰家的貴女,我相信,對方也一定同樣牽掛著我們小遇。皇后娘娘選的貴女里……」
小遇的笑容瞬間僵在臉上,我話還沒說完,他就拂袖離開了。我暗中惱恨自己的僭越,我只是一個小小良娣,而小遇是皇帝長孫,是將來的太子、未來的皇帝,他的婚事豈容我去置喙?無論將來小遇迎娶誰家貴女,都不該與我有什麼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