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從那之后,她再也沒有碰過槍,騎過馬。直到那次為了救我。
不是一味粉飾太平就可以真正安穩的。
三年后,突厥聯和西域各部舉兵來犯,直取雁門關。突厥蟄伏了十幾年,而我們安逸得太久。突厥大軍勢如破竹,我軍節節敗退,一時間人心動蕩,舉國嘩然。
朝廷已老,近年來陛下一直求醫問藥,晚年的病痛大大消磨了他的精力,早已沒了年輕時的雄心壯志,一味求和,甚至要割讓燕云九州。奈何朝中阻力太大,求和派與主戰派膠著不下。太子殿下終日乾乾,愁容緊鎖,憂心忡忡,鬢間都已生了華發。
現在大概是議和派占了上風。可是不行,沒有人愿意割讓燕云九州。連我都知道燕云十六州是我朝的固國長城,割讓燕云九州只會喂大西域各國的胃口。
這幾日,太子妃一直都在院中擦槍。擦得那桿紅纓槍的槍頭锃亮锃亮的。太子一進院子,就被锃亮的槍頭晃了眼睛。
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輕輕一聲嘆息。
娘娘什麼也沒說,可是太子殿下已經知道了她的立場。
11.
沒過幾日,朝中就變了風氣。朝臣紛紛請戰,痛斥三軍舌戰群儒,死諫請戰,一時間人心激蕩,斗志昂揚。
可是太子妃仍然面無喜色,只是每日在院中練槍,練滿三個時辰。夫妻本是同心,太子殿下常常看著太子妃練槍的颯爽身影,怔怔地發愣,神情凄哀簡直要流下淚來。
幾日后,陛下終于下令北伐,并命太子親征。不出所料,太子妃也請命同去,鏗鏘有力無人能攔。
我看著她穿上戰甲,跨上戰馬,笑得恣意張揚,我從沒有見過太子妃這樣笑過。她從前都是柔柔地笑,笑得眉眼彎彎,溫和而寬厚。卻從未見過她笑得這樣暢快,這樣耀眼。
這樣的娘娘可真好看。
「娘娘。」我上前握住她的手。
她溫柔卻有力地回握:「小風兒,別擔心。我會打個漂亮的勝仗回來,風風光光地送你離開東宮。」
「娘娘,我想和你一起去。」就算不能上陣殺敵,能替娘娘擋下刀槍也是好的。
娘娘溫柔地出手擦掉我臉上的淚:「傻小風,都已經是大姑娘了,還是這麼愛哭。要是你也走了,誰來幫我照顧小遇和望兒呢?」
我卻哭得更厲害,「娘娘……」
「別擔心,我答應你,一定會活著回來的。你要相信我。」她看向遠方目光深遠,像是憶起了往事,「娘娘我啊,曾經也是無數次從刀槍箭雨中活下來的。」
我站在馬下看著太子妃與太子,牽起他們的手握在一起,是祈禱也是托付:「殿下、娘娘,雁門路遠,同去同歸。」
我遠沒有娘娘那般勇敢堅毅,此生也不可能上陣殺敵。我空有射箭的本領,卻從沒有什麼在我的箭下喪生過。如果周然真的曾替我撿過開口雁,就會知道我射雁的那只箭是根本沒有箭鏃的。
我喜歡騎馬射箭是因為我除了騎馬射箭之外什麼也做不好。所以就算他們都叫我神射手,可是每次打獵我還總是空手而歸。手握利刃,心卻寬仁,見其生,不忍見其死。
我生于盛世,長于盛世,又是家中幼女,父母溺愛,兄長偏疼。從來沒有上過戰場,見過戰爭。
我只能射場上的靶心、鴿子腿上的蜜餞。既軟弱,又無能。
所以我只能看著娘娘馬背上的身影逐漸遠去,什麼都做不了。
「小風,守好東宮,等我們回來。」太子看著我囑咐道。
我淚痕未干地點點頭,小遇站在我身側,悄悄握住我的手。
我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忽然想到我剛嫁進東宮的時候,也是這樣看著他們并肩離開的。
那時我穿著嫁衣,手持喜扇端坐在輦轎里,五哥為我送嫁。我懷著忐忑與新嫁娘羞怯地坐在新房里,等著我未來的夫婿取下我的喜扇,同我共飲合巹酒。
我緊張又不安,我的夫婿他是太子,是天底下頂尊貴的人,而且他已經有了太子妃,且伉儷情深。他會不會喜歡我?或者只是短暫地喜歡一下我?他若是不喜歡我了,或者從來都不喜歡我,那我該怎麼在宮里活下去?我會不會像詩人說得那樣斜倚熏籠坐到明,然后像春天的花兒一樣默默老去,成為用來裝飾似海深宮的一個物件兒。
想到我那時惴惴不安的心情,我釋懷地笑了。還好還好,還好殿下與娘娘確實鶼鰈情深,還好娘娘確實是很和善的人,也還好他們真的把我當家人。現在這樣也很好,至少比我當初預想的好。
因為……我遇到了世上最好的太子和娘娘。
小遇見我突然笑了,疑惑地問我笑什麼,我說我想到我嫁進東宮的那天,也是這樣看著太子和太子妃離開的,那時候在我身邊的也是你。
「小風,別擔心。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
」小遇看著我,笑著漫不經心地說。
我這才認真地看向他,時間過得可真快呀。小遇已經悄悄長得比我高一個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