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算,還要領結婚證書。」
他把那純金的證書搬到她床前,指著證書上的楷字念給她聽:
「白遇安,廣東中山縣人,現年三十歲,光緒二十七年二月初一辰時生。」
她問:「白遇安?」
「是我的真名。結婚證書上要寫真名,法律上才奏效的。告訴我,你的真名是什麼?」
她沉默了。凌先生耐心等待。
「凌先生,對不起,我一直在騙你。」她終于開口。
凌先生微一挑眉,「哦?騙我什麼了?」
「其實,我不叫柳絮,我也不是來自淮安。我是從家庭里逃出來的。」
凌先生循循善誘:「那你告訴我,你是誰,你家在哪,這樣我才能更好地保護你。」
「那你拿筆墨來吧。」
凌先生把筆遞給她。
她提起筆,在結婚證書他的名字下方寫道:
「韞焉,現年二十四歲,光緒三十四年九月十五卯時生于北京。」
她的楷書,功底扎實,昂揚挺拔,拿出去簡直可以做書法展覽。
凌先生覺得好笑,一個「書法家」,裝了一年不識字,真是苦了她了。
他研究著她的信息,姓名,籍貫,年齡,都變了。
「你就叫韞焉?」他問,「你姓什麼?」
「我沒有姓氏,我已經和家庭決裂。」
他又問:「你生于北京?」
「是。」
「那怎麼一口蘇北口音?」
「我奶娘是蘇北人,從小被她帶偏了。」
原來,所謂」江蘇淮安縣落霞村柳家的媳婦」,是她的奶娘。
凌先生哭笑不得,感覺自己被耍得團團轉。
「現在,這個結婚證書在法律上作數麼?你是我名正言順的丈夫麼?」她問。
「作數。」他指著右下角的紅章,「官方蓋的印章,不會假。」
「那把證書掛上好不好?」她指著對面的墻。
「傻丫頭,這是病房。
」
「我想天天看著它,病好得快。」
凌先生想,這里是憲兵醫院,安保很嚴,不會有外人進出,掛個結婚證在病房里,那就掛吧。
他說:「好。」
7
韞焉這個身份,凌先生依舊懷疑其真實性,是真是假,還需深入調查。
查了幾天,什麼都沒查出來。
北平太遠,不在他的勢力范圍內,她又沒有透露家庭具體情況,更無從查起。
另一方面,婚禮當晚受害的賓客家屬還在給南京上級部門施壓。上級給凌先生下了死命令,半個月內必須破案。
凌先生有些頭疼。線索太少,那四個刺客,死的死,跑的跑,唯一的突破口就是柳蕭疏。可現在沒法對她刑訊逼供。她剛經歷大手術,隨便碰一下都有死掉的危險,只能好好在病房里供著。
晚上他從醫院回家,馮落落走過來,舉著一張照片,質問的語氣:
「Emilie 的照片怎麼會在你襯衣口袋里?」
他定睛一看,照片上的人是柳蕭疏。
柳蕭疏很少拍照,她不愿曝光在閃光燈下。她在華歌匯登臺演唱時,全場禁止記者拍照。所以她留下的影像很少。不去華歌匯消費的人。都是只聽其聲,未睹其人。
這張照片,是在去年柳蕭疏生日時,凌先生哄著她去拍攝的。他跟她發誓,照片絕不外傳,只留給他作念想。
后來他一直把這張相片放在襯衣口袋里。
今日馮落落問起,凌先生覺得詭異,便問她:「誰是 Emilie?」
馮落落說,Emilie 是她在德國海德堡大學的校友。那女孩是個天才,主修數學,兼修心理學,每學期都是年級第一。后來被一個頂級軍校選中,進入軍校進修。
再后來,就沒聽說她的情況了。
凌先生問馮落落:「你確信這照片上的人,就是那個 Emilie?」
「當然確定。我跟她有過幾次學術交流,她長得很好看,令人過目不忘。」她狐疑地看著他,「你和她有交往?」
凌先生疲憊道:「以后再跟你解釋。」
夜里,凌先生坐在書房,盯著「Emilie」的相片。
蘇北小村女孩柳絮。
上海灘歌星柳蕭疏。
北平某神秘家庭之女韞焉。
德國海德堡大學高材生 Emilie,且在軍校進修過。
這麼多天差地別的身份。
兩人同床共枕一整年,他都沒有察覺。
他做情報工作這麼多年,什麼妖魔鬼怪七十二變沒見過,唯獨這個女人,有點突破他的認知。
黑膠唱片機里播放的音樂,是柳蕭疏的歌。她能紅,一方面是嗓子好,另一方面,她的歌曲總是風格多變,旋律清奇。
凌先生閉上眼,細細品味她的每一首歌。
忽然,他睜開眼睛。
他知道她向同伙傳遞情報的方式了。
歌聲。
她把從凌先生這里獲得的信息,融進曲調里,通過華歌匯的舞臺,傳遞給她的同黨。
他們應該有一套密碼,特定的旋律調式對應特定的情報內容。
別忘了,「Emilie」是數學系高材生,做這些事,應該小菜一碟。
而她又兼修心理學,受過軍校訓練,必然是刺探情報、駕馭人心方面的頂級高手。
凌先生想,自己這次是棋逢對手,敗得不冤。
他在書房里坐了一整夜,擦拭自己的金色手槍。
這柄手槍,是他升任情報部首腦時,軍校的恩師送給他的。恩師告訴他:「從今以后,你是頂級的捕獵者,但也是別人的獵物。
對于一般的獵物,發現他們,殺死就好。你要警惕的是那些——以獵物姿態出場的獵人。」
高明的獵人,總是以獵物的姿態出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