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門口,槍聲響起。
凌先生一趔趄,只覺得后背被什麼東西重重錘了一下。
保鏢聽到槍聲,闖進房間。看到的景象是,凌先生倒地不起。他身后,柳蕭疏舉著一把手槍。
6
七月九日早上,各大報紙的頭條版面都不夠用了。
一夜之間,發生了三起特大新聞。
第一起:女歌星柳蕭疏飲彈自盡。
第二起:凌馮結合,豪華世紀婚禮。
第三起:婚禮后半程,四名刺客突然沖進酒樓,對著賓客開槍。幸好安保嚴密,憲兵很快將刺客制服。但還是有三名賓客死亡,五人受傷。
而新郎凌先生,不知所蹤。
人們不關心凌馮婚禮那些破事,上流社會的紛爭與市井小民何干。人們只為歌星柳蕭疏的死而嘆惋,悲痛。這疾苦世道,再也不會有天籟之音降臨,慰藉傷心人、勞苦人、孤獨人的耳朵。
這日,下了一整天的雨,老天帶著全城百姓,為柳蕭疏的死而哭泣。
憲兵總隊大牢,甲號審訊室。
逼仄陰暗的房間,沒有窗戶,四面無窗。四角立著燭臺,昏黃跳躍的燭光像四只鬼眼睛。
墻邊立著生銹的鐵架子,上面掛滿了各種鐵黑色的刑具,血槽刀,抓鉤,烙鐵,夾棒,長針……
房間中央,一把鐵制的椅子。椅子上,坐著一個年輕女人。她的手被鎖在扶手上,雙腳分開固定在地面的兩個鎖扣內。
門開了,進來幾個兇神惡煞的憲兵和保鏢,分立兩列。最后進來的是一個身材頎長的男人,一身深藍色軍裝,英俊挺拔,冷酷威嚴。
柳蕭疏片刻恍惚。
她見過西裝革履的凌先生,以及身無寸縷的凌先生。
而身穿軍裝的他,無比陌生,又似曾相識。
她想起了一位故人。
他在南墻的桌案后坐定,抽煙,隔著繚繞的煙霧,與她對望。
「我沒有死,你是不是很失望?」他問。
那天,他在禮服里穿了一層軟甲防彈衣。本來是為了防婚禮上的刺客,卻陰差陽錯防了柳蕭疏從背后射來的冷彈。
她那一槍射得很準,正中他的后心。雖然防彈衣保了他一條命,也震斷了三根肋骨。
現在心口還在隱隱作痛。心痛的感覺,真的不好受。
她淡然解釋:「槍走火了,我沒想殺你,我哪舍得害你。」
他狠狠吸了兩口煙,醫生叮囑他三個月內不能吸煙的。
「你聽了別難過,你們那張刺殺名單上的人,一個都沒死。」
她搖頭:「沒聽懂你在說什麼。」
他掐滅煙頭,「你的同伙,全部落網,并有人已經開始交代了。」
真相是,由于他臨時離開東興樓,憲兵缺少指揮,圍剿刺客的時候比較混亂。四名刺客,逃跑了一個,被擊斃的兩個,還有一個服毒自殺,反正沒抓住一個活的。
現在想來,她在華歌匯當眾「自殺」,乃是調虎離山之計,輕易就讓他中了圈套。
凌先生也覺得可笑,自己做了那麼多年情報工作,竟然栽在這種雕蟲小技上。
被豬油蒙了心,被情愛燒昏了頭。
這一年,他諸事不順,特別行動屢屢失敗,還有重要的線人和手下被暗殺。大概問題全出在這個女人身上。
不從她身上挖出點東西來,他沒法跟上面交代。
「凌先生希望我說些什麼?」她問。
此刻的她,冷靜,從容,傲慢,還有一絲不屑。
不再是那個沒有理性、感性過頭、為了愛情失去自我的小女人柳蕭疏。
凌先生突然很憤怒。
這種憤怒,來源于一種無力。她讓他喪失了掌控感。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從懷里掏出一個鮮紅色絲絨小方盒,打開來,里面是一顆粉色鉆石戒指。那鉆石有紐扣大,足足五克拉。
他蹲下來,把戒指套在她的左手無名指上。「欠你一顆結婚鉆戒,今天補上。」
她低頭望著那戒指,屋內光線昏暗,鉆石依然熠熠發光。
「粉鉆啊,很名貴的。」她問,「花了多少錢?」
「十二根金條,足量的。」他可是下了大血本。
他給馮落落的鉆戒,都只是五根金條的普通白鉆。
「你喜歡嗎?」他問她。
她答:「喜歡。你送的東西,我哪有不喜歡的。」
他點點頭,很是欣慰。「對了,咱們的結婚證書,之前那個太簡陋,這次我重新定做了一副,純金的。」
他示意保鏢,保鏢捧來一個大盒子,打開來,取出一副金光閃閃的結婚證書。
「東西已經做好了,就差把你的名字填上去。」他說,「你叫什麼名字?告訴我你的真名。」
她望著他,不說話。
他指著證書上的楷體字,「你看,我把我的真名都寫上去了。」
他讓保鏢把證書拿近一些。她這才看清證書上的字。
是的,她識字。
「白遇安,廣東中山縣人,現年三十歲,光緒二十七年二月初一辰時生。」證書上如是書寫。
她問:「白遇安?」
「這才是我的真名,很少有人知道。你的真名叫什麼?你來自哪里?填到結婚證書上,我們才算是真正的夫妻了。你肚里的孩子,也名正言順了。」
她先是驚訝,然后怔忪,接著哀傷,最后冷淡。
臉上的微表情迅速變幻,他一時抓不住她在想什麼。
終于,她垂下眼睫。「你的利誘結束了嗎?我都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