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一聲巨響。
遇到她以前,他從未感受到如此強烈熾熱的愛。
在上海灘,有人敬他,有人怕他,有人欣賞他,有人嫉妒他,有人憎恨他。唯獨沒有人真心愛他。即便是馮落落,也只拿他當個合適的結婚對象而已。
沒有人敢愛他,他是煞神。
他殺過很多人,無論男女老少。他出賣過很多人,無論親人朋友。他欺騙過很多人,無論真情假意。
他是搞情報工作的首腦,他的任務就是忠誠和背叛。
——忠誠于他的職務,背叛所有人。
而柳蕭疏,是一個連背叛兩個字怎麼寫都不知道的女人。
他和她,是兩條平行線,怎麼就交叉到一起去了呢?
可偏偏是這樣違背物理定律的事,讓人欲罷不能,想要探究到底。
他握住她冰涼的手,柔聲說:「好,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這個世界,我們只屬于彼此,沒有第三個人能打擾我們。」
他說得如此誠摯,似乎已經忘記剛剛跟馮落落求婚成功的事。
柳蕭疏卻突然提醒他:「你不是要結婚了麼?」
他一愣,原來她已經知道了!
就是這麼神奇的一個女子。每次她好像什麼都不知道,好像又什麼都知道。
他說:「是啊,要結婚了,和你。」
她哭笑不得:「啊?又說哪門子瘋話誆我?」
「真的,等你病好了,我們便結婚。」他鄭重表示。
七夕那天,凌先生居然真的拿來了一副結婚證書。
配了框子掛在墻上,四角鑲金,牽著赤紅飄帶,下面一灣溪水,浮著一雙鴛鴦。
其實這是他找人私制的結婚證書,法律上也不作數,只為哄美人一笑。
凌先生抱著她,指著證書上的楷字,念給她聽:
「凌芷庵,廣東中山縣人,現年三十歲,光緒二十七年二月初一辰時生。」
「柳蕭疏,江蘇淮安縣人,現年二十二歲,宣統二年九月十五卯時生。」
柳蕭疏果然很開心,問他:
「這樣你就算我的丈夫了嗎?」
「嗯,這樣你就算我的妻子了。」
她鉆進他懷里,「一輩子嗎?你不會膩?」
「一輩子很短的。」他撫摸她的臉。
過著刀口舔血的日子,凌先生對一輩子的認知是,也許明天,也許后天,就會戛然而止。
一瞬間,就是一輩子。及時行樂罷。
明天,將是他和馮落落大婚的日子。他也只能哄柳蕭疏過了今夜。
他怕柳蕭疏去婚禮上鬧,毀掉他精心策劃的一切。能騙她一時是一時,等安穩渡過明天,一切都好辦了。
而且,他心里有種隱隱的想法。那就是,他是先和柳蕭疏領了「結婚證」的,她才是他的元配,永永遠遠的第一個。
他騙人騙慣了,自欺欺人起來也十分容易,良心都不會痛的。
兩人纏綿了很久。柳蕭疏病好以后,這是兩人第一次親熱。凌先生很是沖動。
直到日落,月亮升起,柳蕭疏從床上起身,裹著披肩站到窗邊,輕輕地說了一句:
「我知道,明天是你的婚禮,新娘不是我。」
凌先生心里一緊。果然,還是瞞不住她。
他抽了幾口煙,「我和她,不影響我和你。」
柳蕭疏笑了一下,像是冷笑。
她轉過頭,望向他。眸子黑黑的,沒有亮光。
凌先生太懂她了,她一個表情一個眼神,他都知道她在想什麼。她在他面前,清透得像一盆剛接出來的自來水。
他看出來了,她內心決絕。
完了,他心想,還是搞砸了。
他掐滅煙頭,翻身下床,走過來從她身后環抱住她。
「乖,我跟你說真的,我和誰舉辦婚禮,都不影響我和你。」
「凌先生,我雖然不識字,但我不是傻子。」
「信我,好麼?」他把她抱得更緊,似乎她馬上就要變成柳絮隨風而去。他很慌,急切地想抓住她,不讓她消失。
「明天的婚禮,只是一場形式。」凌先生試圖解釋。
「一場形式,是什麼意思?我不理解。」
「是一個計劃,就是一個計劃而已,沒有別的意思。」
「我還是沒聽懂你的意思。」
「我只能給你說到這個程度了。」凌先生無奈地嘆息,「我的任何行為,總在計劃之中,只有你,是計劃之外的。」
「那你希望我怎樣?」柳蕭疏問他。
「我希望你乖乖地,不要打亂我的計劃。這樣,我們以后還能好好地在一起。我跟你保證,我跟誰舉辦婚禮,都不影響我和你。聽懂了嗎?」
他緩緩地,耐著性子跟她解釋。
「我聽懂了。」她垂下頭,「我不會鬧,你放心吧。但你也要記住自己的承諾,莫要將我拋棄。還沒告訴你吧?我有寶寶了。」
他驚詫,望向她平坦的小腹。
「快兩個月了。病了不敢吃西藥,是怕影響寶寶。」她摸著小腹,憐惜地,委屈地。
他胸中涌起一股復雜的感情。恍惚之間自己突然就有了一個家。爸爸,媽媽,孩子。完整到不真實。
他又想吻她,被她推開。「時間到了,今晚我還有演出,要化妝去了。」
凌先生心想姑娘還是在生氣,但應該已經哄住了。他看著她梳洗打扮,變得容光煥發,落落大方走上舞臺。
今晚,她唱了一首新歌。凌先生從沒聽過的歌。
特別好聽。
5
七月初八,凌先生與馮落落的婚禮在上海灘最豪華的東興樓舉辦。
全上海的名流都來了,還有人從南京、北平、重慶、廣州趕來,不乏達官顯貴,甚至舊朝的王孫遺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