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始至終,沒有喊過一句,對她的挑釁,也生不起絲毫波瀾。
只是靜靜盯著憔悴了許多的沈席玉,「沈二,你能答應我個事嗎?」
沈席玉眼睛緊緊盯著我,說:「好,我什麼都答應。」
「休了她。」
話落,場中一片寂靜。
燕月嗤笑一聲,「到底是后宅之中的女子,皇后之位,你覬覦已久了吧?」
我沒理她,靜等沈席玉下文。
沈席玉想都沒想就答應了,「我與她,從未互許真心,亦無夫妻之實。休了便休了。」
燕月啐了一口,拉著我向后撤去,「說夠了吧,說夠了就——」
燕月的聲音戛然而止,東方破曉,照亮了她的手背上不知何時出現的劃痕。
一道道金光溢出云層,天亮了。
她的瞳孔映照著天光,閃現出一絲茫然。
少頃她筆直倒地,開始抽搐。
我木然低頭,露出衣袍下一把小巧的匕首,匕首上淬了千機引,只要劃破一點點皮肉,她的命便也注定了。
燕月拽住我的裙角,瞳孔渙散,似有不甘。
四周的兵馬悉數圍過來,卻聽到沈席玉一句膽戰心驚地喝止:「都別動!匕首有毒!別驚著她!」
我捏著匕首,滿腔恨意驅使下,跪在地下,將匕首送進燕月的心臟。
第一刀,是為當初的沈席玉;第二刀,是為了我死去的孩子。
燕月吐出血色的泡沫,含混地吐出幾個字:「我不甘心……女人憑什麼不可以……」
我眉眼垂得低低的,輕聲說道:「我知道女子不易,但拿人心做祭,飽填自己私欲,你是罪有應得。」
燕月最后抽搐幾下,眼珠盯著我,蒙上一層翳后,不動了。
彌漫了一夜的煙火,在天明時,悉數散去。
沈席玉一步步走來,生怕嚇到我:「妧妧,松開手……」
我目光呆滯地仰頭看著他。
沈席玉咽了口唾沫,在我面前跪下,握住我冰涼的手。
「好妧妧,松開吧……她死了。」
皇帝跪下了,在他身后密密麻麻的兵馬如海浪般,頃刻間便也隨著他跪了一地。
天地間,只有沈席玉的臉,倒影在我眼中。
血色掛在他臉上,斑駁滑稽。
隱忍一個月的情緒驟然開閘。
啪嗒,一滴淚落下來。
接著,響起我悲痛欲絕的哭聲。
12
二十歲這年,我成了腰板最硬的人,家中的兵權抵半壁江山。
沈席玉二十八,鏟除燕黨,成了實權在握的皇帝。
短短一年,江山頻遭劫掠,百姓貧苦,再無征戰之力。
朝中的大臣再也沒有力氣為誰做皇帝誰拿兵權的事爭執,不出半個月,個歸各位,齊心協力為百姓生計出謀劃策。
父親的臉色一日比一日黑,這日又在母親面前發起了牢騷:
「開枝散葉開枝散葉,日日就是那些車轱轆話,妧妧為他沒了個孩子,他萬一找別人開枝散葉,我的妧妧怎麼辦?」
「行了,孩子的事,可不許再提。」
我出宮回府探親,剛走到門外,就聽見他們的談話。
回頭見沈席玉著一身明黃,正站在樹下,專心致志地給我編柳環,周遭圍了一圈花,迎風挺括,好看極了。
我折回去,道:「咱們回去吧,他們忙著,沒空見我。」
「好。」沈席玉如今什麼都依著我,跟當年的沈二一模一樣。
他把柳環帶在我頭上,捋順碎發,夸贊道:「妧妧好看極了。」
我摸摸柳環,毛茸茸的,已經很多年沒帶過了。
他晚些時候還要去勤政殿處理政務,陪不了我太久。
回宮時,途徑小巷,一個半大不大的孩子像個小牛犢一樣沖進沈席玉懷里。
沾滿泥巴的手印在沈席玉華貴的衣裳上,留下兩個黑漆漆的手印。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我和沈席玉都愣住了。
孩子母親匆匆趕到,嚇得臉色慘白,跪倒在地:「陛下恕罪,孩子年幼無知,求您饒他一命。」
沈席玉緩緩低頭,五指落在小孩兒稀疏的頭頂,分外小心地揉了揉,「多大了?」
「三歲。」小牛犢奶聲奶氣地回道。
沈席玉蹲下,若有所思地握著他的小手,像是稀罕一個寶貝,「叫什麼名字?」
「小牛。」
他母親爬過來,抱住孩子的腰,「陛下,孩子餓了,草民要帶他回家了。」
說完緊張地扯著孩子往回走。
誰知沈席玉竟握著孩子的胳膊,失了神。
沈席玉兇名遠揚,人盡皆知。
他母親一時慌了,哭出聲,「求您饒過我們吧!」
孩子感知到母親的不安,也哭出聲,喊著「爹……」
場面瞬間亂作一團。
眼看他把人家嚇著了,我輕輕搭在沈席玉的手上,「沈二,放開他吧。」
沈席玉身子一顫,猛得回神,無措地望著我。
那一刻,我看到的他眼底的癡望和痛苦。
我又重復了一句:「讓他們走吧。」
沈席玉怔怔松手。
婦人抱著小孩匆匆逃離,只剩下我和跪在地上的沈席玉。
風無聲拂過窄巷,天光正好,卻照不進人心里。
良久,他捂住眼睛,嘆了口氣。
我紅了眼眶,遲疑片刻,緩緩抱住沈席玉。
張開嘴,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
進宮前,我曾與父親促膝長談。
他說沈席玉當年一出王都,就被燕月給盯上了。
他能撿回一條命,是燕月算計好的。
加之當年父親的確說了狠話,斷了沈席玉的念想,經燕月日復一日挑唆洗腦,沈席玉黑化地徹徹底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