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超怔住,面上仍然維持著余怒未消的表情,眼睛里翻滾的浮夸情緒卻沉寂下來,似乎在努力思考。
我想到盛川那天盛怒之下說過的話。
他說,你知不知道盛超這個人有多危險?
此刻觀察,我才明白,盛川并不是在故意嚇我。
盛超裝出這麼一副易怒又流于表面的紈绔子弟模樣,恐怕就是為了讓我放松警惕。
那天在車里談的合作,他從盛川手中奪回盛家的公司,而我會得到一大筆錢,再親眼看著我的仇人盛川身敗名裂。
看上去,似乎是很公平的交易。
但究竟是哪里不對呢?
鬼使神差地,我想起盛川背后那道從蝴蝶骨一直橫亙至腰間的傷疤。
我和他之間,該做的、不該做的事情早已重復過無數次,我幾乎把盛川的每一寸骨骼都摸透了,卻始終問不出那道傷疤的來歷。
那是不是盛超的杰作?
正凝神思考間,盛超重新坐下來,重重吐出一口氣,然后開口道:「一年前,我和盛川的父親忽然意外去世。」
「他離世前,更屬意的繼承人是我。但他走后,律師拿出的遺囑里卻明明白白寫著,盛世集團的所有股份和決策權通通交由盛川處理,我只有一家盛世旗下的小公司,而且賬目上還要受盛川挾制。」
我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懷疑盛川篡改了遺囑?」
「不僅如此,我還懷疑我爸的死也和他有關。」
盛超眼中閃過一絲陰郁,「有那樣的舅舅,哪怕沒有血緣關系,耳濡目染下,他做出這種事也不離奇。」
他又一次,狀似無意地提醒了我。
我的命運、我的悲慘身世、我在泥濘和灰燼中掙扎的童年,通通都和盛川有關。
「小時候我經常住在程家,和程淑月接觸過很多次,她對我其實一直很好,沒想到竟然因為是那樣的緣由。」
沉默良久,我緩緩開口,「但是,在我和程寄川十六歲的時候,程淑月忽然失蹤了。」
盛超驀然一怔。
我盯著他的眼睛:「我們報了警,警察說監控最后拍到她的地點是 A 市,但后來她又坐車回去了,后來就再也沒有下落。」
盛超毫不猶豫地說:「那是他騙你的。」
「程淑月一直沒死,只是被程寄川藏了起來。他還改了姓,畢竟只有這樣,他才能和自己那個強奸犯舅舅徹底擺脫關系。」
「孟星瀾,我們不能放過他。」
離開前,他最后留下一句,「你想辦法,看能不能從盛川那里找到他篡改遺囑或者動手殺人的證據。」
「找到后呢?」
他瞇了瞇眼睛,臉上冷厲的神情一閃而過:
「找到后,我就有辦法讓他身敗名裂,再無翻身的可能。」
10
盛超走后,我又在座位上坐了一會兒,回了幾條信息,起身離開。
走到門口,才發現外面下雨了,天色也微微暗下來。
隨手打了輛車,我拿出手機,給盛川打電話。
那邊響了許多聲才響起來:「孟星瀾,什麼事?」
「盛川,你在哪里?我有點事想問你。」
電話那頭安靜了片刻,好像有風裹挾著雨絲的聲音呼嘯而過,接著是盛川說不清道不明的語氣,像是某種平靜海面下的暗涌:「我在婚紗店。」
我驀然怔在原地。
差點忘記了,他和莊心虹是有婚約的。
雖然還沒到訂婚那一步,但兩邊都已經心照不宣。
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是嗎?我想過去看看。」
「別來了,不方便。」
海面下的暗涌翻滾上來,化作疏離冰冷的情緒,將我吞沒。
此時,車在市中心十字路口的紅燈前停下,路燈亮起,映襯細密雨絲。
而那叢光芒籠罩下,我恰好看到明亮的商場里,鉆戒櫥窗前站著的盛川。
他身邊有兩個手挽手的女人,一個眉眼艷麗,是莊家的獨女莊心虹。
另一個我并不認識,但和莊心虹舉止親昵,大概是陪著她過來挑戒指和婚紗的閨蜜。
兩個人頭碰著頭,彎腰在柜臺前挑選著戒指。
盛川斜斜倚在旁邊,目光漫不經心地四下游離,卻在某個瞬間,隔著玻璃、燈光和雨幕的重重掩映,和我相對。
距離不算近,我不確定他是不是看到了我。
也許是從后視鏡里看到了我目光的落點,司機遲疑著問我:「您要在這兒下嗎?」
「不用了。」我收回目光,「繼續開吧。」
車在一家酒吧門口停下。
里面打著柔暗的暖色燈光,我進去后,才發現今天是老歌專場。
第三杯酒被端上來,燈光調暗,歌切到了下一首,是《夏夜晚風》。
「夏夜的風有你,就是我還在等待的愛。」
伍佰慵懶又溫柔的聲音響起來。
高中的時候,學校廣播站也放過這首歌。
那時候,我們剛剛得知程阿姨失蹤的消息,我帶著程寄川翹了自習課,并肩走在學校里。
柳枝垂髫,程寄川走得很快,人又很高,那些枝條的末端帶著葉片從他發頂拂過,像是有風吹留下的痕跡。
「川哥。」
我輕輕叫了一聲,他忽然停下來,頭偏過來,抵在我肩窩處。
下一秒,一滴溫熱的眼淚就落在了我抬起的小臂上。
那是我這輩子,唯一一次看見他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