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完最后一趟,我送走司機,正要往回走,忽然有只手臂橫過來,攔在了我面前。
抬眼看去,是微笑的盛超:「孟小姐。」
我平淡地看著他,直到他臉上傲慢又篤定的笑容漸漸褪去,變成若有所思。
他說:「看來孟小姐猜到了我今天來的目的。」
「我知道,但我與盛川之間的關系,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樣,我也幫不上你什麼忙。」
說完我轉身要走,可剛抬步,身后盛超又一次開口,話里的內容像是針尖刺入耳膜,我大腦頓時一片空白。
他說:「盛川?或許孟小姐要稱呼他為程寄川更合適吧。」
我驀地僵在原地,片刻后,回身。
盛超就站在兩步之外的地方,望向我的目光里滿是令人討厭的篤定。
「關于孟小姐和程寄川的過去,我雖然知道得不多,但也多少聽說過一些。有時候不免感慨,命運實在是神奇,明明是罪魁禍首的兒子,偏偏還能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現在受害者身邊。」
跟著盛超坐進車里后,他很快遞過來一疊文件。
「孟星瀾,那個強暴你母親,逼著她懷孕生下你的罪犯,就是程寄川沒有血緣關系的舅舅。」
我捏著那疊文件,一頁頁翻過去。
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去,盛超的聲音就響在我身邊,卻好像很遙遠。
「你難道沒有想過,程寄川明明是盛家的兒子,怎麼會跟他媽單獨住在外面十幾年?又怎麼會無緣無故對你一個強奸犯的女兒示好?」
「實話告訴你,五年前程寄川假死離開,也是不想再和你糾纏了——他要回到盛家爭家產,怎麼會帶著你這個污點?」
我扯了下唇角:「污點?」
「難道不是?對現在的程寄川來說,他是什麼身份,你又是什麼身份?」
盛超摩挲著下巴,「五年后再偶遇,是個意外,他沒料到你會來 A 市。現在你自己送上門,做個情人玩玩也未嘗不可,但等他和莊小姐的婚事提上日程,程寄川第一個要踢開的,就是你。」
「他那些最狼狽不堪的過去,都讓你見著了,你不會真以為你們會有以后吧?」
我始終沒有接話,文件上關于程寄川和他母親的來歷,記錄得清清楚楚。
程寄川,母親程淑月。
而我那個鋃鐺入獄的、血緣上的父親,叫程長天,是程家收養的兒子。
他因為強奸罪被判入獄后的第二年,程淑月就帶著程寄川搬到了 N 市。
資料上顯示,程淑月每個月都會去一趟 N 市郊區的監獄。
去看望誰,自然不言而喻。
紙頁邊緣被我用力的手指捏到皺起,我竭盡全力想讓自己保持冷靜,可過去的回憶還是海水般涌上來,幾乎一瞬間將我吞沒。
我想到過去,我媽又一次拿戒尺抽得我滿身是血的時候,我逃出家門,去找程寄川。
他小心翼翼地抱緊我,聽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跟他講述我羞恥不堪的身世。
原來他早就知道了。
他聽著我那時孤注一擲、仿若靈魂剖白般的自述時,又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嘲諷嗎?還是憐憫?
那段晦暗的年歲里,我與程寄川樂此不疲地玩著角色扮演的游戲。
看過的漫畫書、電視劇成為劇本的源頭,我會假裝我的人生一片坦途,我的出生是被祝福的;他也會假裝程阿姨沒有失蹤,家庭幸福圓滿、父母恩愛雙全。
后來我們開始談戀愛,這個游戲玩得更頻繁、也更大膽。
程寄川會順從地穿上特殊的衣服,被我綁在窗邊,任由我挑起他的下巴,笑得風流。
「你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
我低頭細細打量他,然后直接親上去:「川哥,這游戲還能玩多久?」
「……看你。你想玩多久,我都奉陪到底。」
不過都是假象。
我用顫抖的手從口袋里摸出一支煙,點好后深吸了一口。
盛超就坐在旁邊,不閃不避地看著我。
壓下心頭翻涌的情緒,我垂眼望著指間騰起的煙霧:「說吧,你想怎麼合作?」
6
我回去后沒多久,盛川就到家了。
他走過來,把臉湊到我耳邊,輕輕皺起眉頭:「抽煙了?」
「兩支而已。」
「戒了吧——」
盛川停頓了一下,我以為他要說什麼「我不喜歡」,或者別的什麼原因。
可最后,那溫熱的指尖也只是輕輕掠過我耳畔:「對你身體不好,孟星瀾。」
「……哦。」
我沉默了一下,應聲,然后直接扯開他的手,踮腳吻上去。
以前,我的脾氣一直不算太好。
我媽對我不好,可程寄川又對我太好,好到后來的我甚至有一點驕縱——當然,僅僅是在他面前。
所以得知一切后,我本以為自己會失控地沖上去質問盛川,或者像之前生氣時那樣,一巴掌甩過去,被他一把抓住手腕,拉到懷里不緊不慢地哄。
可事實上我萬分冷靜。
這五年幾乎要把我性子里尖銳的棱角,完全磨平。
何況剛才盛川推門走進來的那一瞬間,玄關的燈光照下來,從他輪廓分明的臉上籠過去,顯出某種上位者特有的冷峻和疏離。
程寄川永遠不會這樣,至少在我面前。
我最后也什麼都沒有說,用沉默的冷靜接納了盛川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