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時挺害怕的,有點手忙腳亂,拿起公文包就擋在自己面前,生怕她一會兒暴起打人。
尖叫聲結束后,她沒打我,反而痛哭起來。
「孩子剛剛死了爹!你現在讓我寫諒解書?我現在連以后怎麼生活都不知道,你要我原諒那個殺我老公的惡魔!不可能!」
這事確實不合理。
如果這是部電視劇,我大概是反派。
而且是那種窮酸反派。
希望得到孫華妻子的諒解,卻又無法給孫華妻子任何補償。
我都有點唾棄自己。
但是我作為張和的律師,有些事情不能不做。
「關于孫華這件事,我很抱歉,但是如您所見,孫華在工地期間多次欺凌張和確實是本案的導火索,如果您不諒解他,他大概率會被處以死刑,他才二十歲。」
我可以感覺到孫華妻子在盡全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她站起身,拿起我的公文包向門外走。
「我不諒解,他讓我孩子沒了爹,我就要他償命!你現在就出去,以后不要來找我,我不可能寫諒解書的。」
我還想和她再爭取一下,然后就看見她抄起一個玻璃杯做出要砸我的樣子。
我當時就跑了。
6
作為律師,我不會只去找孫華妻子一次。
為了諒解書,我至少去了七次。
只是她后來一次都沒見過我。
而另一邊,警方針對項目經理周錢的調查也有了結果。
……
周錢,新城工地項目經理。
不是什麼黑惡勢力,也沒有案底,就是個領工資的打工人,一個月工資六千五。
他名下的車房和賬戶余額加一起都不到兩百萬,單論存款,他只有二十萬,一點也不像是有能力夸下一百二十萬海口的人。
不論是監控,還是通訊,他們兩人都沒有明顯聯系。
后來警方對周錢單獨審問,周錢更是一臉懵逼。
他直說自己就是個打工的,跟人沒那麼深的仇怨。
就算真有,已經到了要買兇殺人的地步,那他也應該開一個自己出得起的價錢啊,一百二十萬,他要真有一百二十萬還打什麼工啊。
而且他還反問警方,不是說孫華用秘密要挾自己嗎?那要挾的錢呢?
周錢一個月工資就那麼多,全都打進工資卡里了,每一筆都有記錄,如果是因為忍受不了孫華的要挾,那也得拿出要挾的證據。
警察聽完也沉默了。
確實是這麼個理。
綜合以上所有信息,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周錢與買兇殺人有關。
于是在這為期九天的調查結束后,警方選擇結案。
都輪不到我們這邊提起上訴,法院已經主動啟動二審。
……
2014 年 9 月 5 日。
第二次庭審。
旁聽席上零零散散坐著張和的同學,還有一些記者。
因為案件牽扯到了「買兇殺人」,所以記者們都分外安靜,仿佛這就是明天的頭版頭條。
本輪庭審相較第一輪庭審,除了原本的案情陳述外,公訴人又多提出了一些內容。
其中包括張和針對周錢買兇殺人的控訴。
針對這條控訴,公訴人的陳詞是這樣的。
「針對被告對周錢買兇殺人的控訴,我們已經經過系統的調查。」
「經查證,沒有物料可以證明周錢與張和有過人命交易,也沒有證據可以證明周錢與孫華有私人恩怨,根據疑罪從無的原則,無法為周錢定案。
」
「因此公訴人意見不變,請求法庭維持原判。」
這話剛說出口,旁聽席上的記者和同學們發出噓聲。
記者們發出噓聲是因為他們期待的買兇殺人環節沒了,也就意味著他們的頭版頭條沒了。
而同學們發出噓聲則是因為他們不相信警方的調查結果,周錢可是工地的項目經理,他肯定有錢有權,一定是警方在包庇周錢。
伴隨著法官落錘和幾聲「肅靜」,法庭也就安靜了。
……
公訴人的陳詞才剛講完,我就看見張和情緒激動地大喊。
「我說的都是真的!周錢買兇殺人,他說給我一百二十萬!都是真的!」
雖然此刻我也覺得周錢花錢打通關系了,但作為一名律師,法律就是我的信仰,我只能堅持我的訴求。
我偶然間瞥到周錢坐在證人席,用相當耐人尋味的表情看向我和張和。
我也說不清那種表情。
就好像在說。
「你能拿我怎麼辦」一樣。
我當場就氣得發抖。
這個家伙買兇殺人,仗著自己沒留一點證據,就能逃脫法律的制裁嗎?
……
本次案件的結果不意外。
既沒有證明是周錢買兇殺人。
也沒有取得被害人家屬的諒解書。
因此第二次庭審維持原判。
依然是死刑。
7
這次我去看守所找張和,相較前兩次,張和看上去憔悴了很多。
從他攥緊的拳頭來看,我知道,他依然不服從這次判決。
然而事已至此,服不服從判決已經不重要了。
他當然可以選擇繼續上訴,但大概率還是這個結果。
眼下唯一的轉折點,只有盡快取得被害人家屬的諒解,才有可能幫張和獲得減刑。
……
我剛想說話來著,張和先開口了。
「不是沒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