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我只在心里想,沒說出口。
不出意外,張和就是死刑了。
現在我作為張和的律師,最應該做的事情就是聯系張和的家人。
「你有辦法聯系到你哥哥嗎?這麼大的事情應該讓他知道。」
張和忽然抓住我的手,一口氣深吸到底。
「別找我哥,別讓他知道。」
「可他有知情權。」
「求你了。」
「……」
當時他看我的眼神很奇怪,直到這個案件結束的那一天我才看懂。
此時的我只以為張和是不希望唯一的親人知道他成了殺人犯。
所以我松口。
「好吧。」
「學長,是不是只要有新的證據就有可能改變死刑判決?」
「只要證據合理合法。」
張和坐回椅子上,好像猶豫再三,最后咬牙拍桌,下定決心一樣。
「學長,我要翻供!」
4
「翻供?」
回想起本案鐵證如山的證據鏈和供詞,我真的不太理解張和翻供的行為,所以我提醒他。
「張和,你的審訊記錄全部有視頻存檔,審訊過程不存在嚴刑拷打和疲勞審問,證據鏈都指向你,你不要為了上訴而說假話。」
張和點頭。
「學長,我不能接受死刑,因為不是我想殺孫華,是周錢想殺孫華。」
「周錢?這個名字我有印象。」
我剛準備思索,張和就說出了那人的身份。
「工地的項目經理。」
這話才說出口我就懵了。
伸出手比劃了好半天才捋清楚思路。
「周錢,項目經理,公訴人的證人?」
「嗯。」
我把腦子里那些凌亂的語言匯總成一句話。
「買兇殺人?」
就看見張和直視我,點頭。
「他給我一百二十萬,讓我殺孫華。」
「為什麼你現在才說?」
「一百二十萬,只要我能出獄,就能拿到一百二十萬的巨款,所以我之前自首,配合警方做口供,都是希望能輕判,我只要挺過在監獄的日子,一出獄就能拿到一百二十萬,可現在我被判了死刑,我根本沒有命拿到這筆錢,那我不如保住性命。
」
原來如此,我好像搞明白了這其中的邏輯。
「難怪當你聽到最快十三年就可以出獄的時候就松口了。」
慢著……
不對啊。
孫華只是外來務工人員,周錢是項目經理,他要是討厭孫華,大可以直接用職權把孫華趕走,何必殺人呢?
我將疑惑問出來,就得到張和這麼一個回答。
「我不知道具體原因,只猜到一點點,孫華大概知道經理的什麼秘密,他好像已經用這個秘密威脅過經理好多次了。」
聽完這個解釋,我坐回椅子,擰緊眉頭,捂住眼睛,這個案子好像沒看上去那麼簡單。
我又仔細想了想,又覺得不對,于是問。
「那里是工地,周錢完全可以用施工事故來殺孫華,為什麼要找你?」
他給我的回答也很真實。
「經理說,如果孫華死在項目上,項目就要停工整改,會影響進度,那是房產工地,一旦停工,就會……」
他話不說完,點到為止。
如果問題按照這個邏輯來解釋。
那就太合理了。
孫華屢次用秘密勒索周錢,周錢不堪忍受,于是買兇殺人。
而張和因為未出社會,遂被周錢教唆,實施了殺人行為。
張和知道自己無法逃脫法律的懲罰,于是打算通過自首的方法獲得減刑,好早日出獄得到這筆巨款。
之前在供詞里不說這件事,是為了錢。
而現在翻供是因為被判死刑,就得不到錢了。
如果以此為上訴點,證明周錢買兇殺人的罪行。
或許能為張和減刑至……十五年有期徒刑。
5
我將張和的翻供提交給了法庭,按流程,本案需要遞交回公安機關重新審理。
事后,刑警來看守所對張和進行審訊,我那時候就坐在張和左邊。
他們當時提問的重點就是證據。
警方需要證據證明周錢買兇殺人,張和的供詞可以算作人證,但想要形成完整的證據鏈還需要物證。
結果這麼一詢問,發現張和也沒有證據可以證明周錢的罪行。
周錢是這麼聯系張和的。
他在工地趁張和做工的時候,將張和拉到一邊,和張和提了這件事,并口頭承諾給現金。
施工現場,唯一的監控探頭在塔吊上,所以就變成了如下情況。
一沒有通過短信、通話、社交媒體聯系。
二沒有留存的合同字據。
三沒有監控記錄。
我和警方面面相覷,都覺得頭疼。
我們一致認為是張和的社會閱歷太少了,只一個口頭承諾都能教唆他動手殺人。
眼下警方只能從周錢入手,看看能否取得進展。
……
在警方調查周錢的這段時間里,我也不能閑著。
對刑事案件來說,如果能取得被害人家屬的諒解書,對量刑能起到很大的幫助。
于是我去警局的招待所找到孫華妻子。
她是個沒什麼文化的鄉下女人,女兒在一旁預習英語,她只能坐在一邊空著急。
在我說明來意以后,她先是欲言又止,然后哭笑不得,掩面低頭沉默了幾秒,然后終于爆發。
就看她抓起招待所的玻璃杯,手懸在半空,遲疑了幾秒,然后還是摔了下去。
在摔杯子的同時激動地叫出聲。
「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