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好了。」
或許是最近過得很順心,我也愿意好好同他說話,聽他問起工作,就心平氣和地回答了。
宋思明「嗯」了一聲,繼續問道:「……什麼時候上班?」
我皺了皺眉,不知道他想干什麼:「您要是有事就直說,繞什麼彎子?」
「你怎麼變得這麼冷漠自私?」宋思明目光譴責,臉色風雨欲來,「我是你爸!叫你做點事兒怎麼了?!」
但旋即他又放緩了語氣——
「昭陽今年考得不理想,準備復讀……你做姐姐的,回來幫他補補課,要是沒時間,你就給他請個家教!」
這不是請求,而是通知。
可是宋昭陽沒有考好,和我有什麼關系呢?
當年我中考考得也不好,想要復讀,宋思明卻死活不答應,最后我只能與心儀的高中失之交臂。
從那時候開始我就知道,宋思明是真能狠下心不管我。于是后來,不管是學習、考試還是工作,我從來沒想過要找他幫忙,而是學會了自己去爭取。
大學四年,我努力地去兼職,去做家教補課,去掙獎學金。為了學費和生活費,我受過很多委屈,有很多傷心的時候,可是出于那點可憐的自尊心,我從來不曾和任何人說過。
然而在我畢業典禮這一天,我的父親宋思明一通電話把我叫回來,卻只是為了給宋昭陽補課。
我到底是開始記不清他以前的好了,小時候那個把我捧在手心里的人,是宋思明,卻又不是眼前的宋思明。
愛之深,則為之計深遠。
只可惜,他愛的那個孩子,不是我。
如果是以前的我,當然是不肯接受這個事實,我一定會和宋思明大吵一架,然后摔門而去。
可是現在,我卻只覺得疲倦。
于是我很平靜地拒絕了他。
宋思明開始指責我,說我薄情又狠心。
「爸。」
我揉了揉太陽穴,輕輕地打斷了他:「我累了。
「其實每次見到您,都挺難過的,誰愿意總是吵架呢?
「我一直在想,為什麼你不愛我了,可是想了這麼多年,卻一直沒想明白。不過沒關系,現在我也不在乎了。您當然有權利追求自己的新生活,只是我和媽媽舊了,所以被您遠遠地拋在了身后。
「這些年,我很不快樂。
「我不想再不快樂了,所以我得離開您,離得遠遠的。
「以后我該給的贍養費一分都不會少,這是我法定的義務,但我再也不想看見你們了。」
說完,也沒心思關注宋思明是什麼表情,我頭也不回地離開。
坐在出租車里,我低頭看了看自己。
宋思明自始至終沒有發現,我穿著學士服。幼兒園畢業那天,他告訴我,我的所有畢業典禮,他都不會缺席。
可是后來的他,錯過了我的每一次畢業典禮。
沒關系,都不太重要了。
回到家時,齊泊舟正在切菜,我從后面抱住他的腰:「我今天做了一個決定……」
齊泊舟手下動作不停,笑著追問道:「什麼決定?」
我本想笑著告訴他的,只是一開口卻泣不成聲。
齊泊舟嚇壞了,抱著我安慰了很久。
我其實并不后悔,但還是有一點點難過,就一點點。關于八歲之前的那個宋思明,我還沒有做好告別的準備。
可是,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即便是父母和子女,也總會有分開的那一天。
或許我該慶幸。
至少媽媽愛了我十個月,宋思明愛了我八年。
還有齊泊舟,他總是那樣溫柔,卻又很有力量,如他所說:「昭昭,這個世界上有些人很幸運,他們從出生開始就過得順風順水,偶爾遇到一些小挫折,但卻總是能平安渡過,他們最后會成長為一個完整的人。
「可是有些人,運氣并不那麼好。命運并不偏愛他們,所以總是在不停地受傷,不停地缺損,最后,他們千瘡百孔地長大了。」
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背,齊泊舟繼續說道:「這些不完整的人,他們有些會選擇自我修補,自我療愈。但也有一些人會選擇終其一生,尋找與自己契合的另一半,兩個殘缺的靈魂相遇,最終拼湊成一個完整的人。」
我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那你找到了嗎?」
齊泊舟笑了笑,幫我擦干凈眼淚:「嗯,很久之前就找到了,我現在正在幫她擦眼淚。」
我又想哭了,但還是努力地憋住。
面前的這個人,他的眼神總是這樣柔軟堅韌,看向我時永遠滿含愛意,我不再去想這愛從何而來,而是順從心意吻上了他。
「我想,我也找到了。」
(正文完)
【番外】
再次見到宋昭昭,齊泊舟十八歲。
她抱著媽媽的照片,坐在樓道里哭得很傷心。
他固執地想,不可以這樣。
昭昭就應該穿得干凈漂亮,快快樂樂地被人捧在手心。
就像第一次見到她時,她穿著漂亮的裙子,坐在父親的臂彎里,和黃土壘成的房屋格格不入。
初見時的場景,齊泊舟仍舊記得很清楚。
那天剛下過雨,地面上泥濘不堪。宋叔叔蹲下身,昭昭嶄新的小皮鞋踩在地面上,沾上了泥。
齊泊舟剛從地里摘菜回來,穿著表哥的舊衣服,上面打了好幾個補丁,濕漉漉的褲腳,腳上一雙沾滿泥土的破球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