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選擇是正確的。在她不得不點頭確認下一段故事應該發生在養父母家時，整本書在她腦海里蕩成了一個數字。

0。

鮮紅而冰冷。

（三）

登記戶口的時候，養母問她，“小意，以后你就叫知意好不好？南風知我意，多好的名字啊。”

小意不知道懷著什麼心態搖了搖頭，“媽媽，我不想叫這個名字。”

養母臉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場景再次重復。

政務大廳喧鬧又寂靜，養母的聲音一遍遍在耳邊響起。

小女孩漸漸淚流滿面，她怯懦地靠在墻上。

“我不！”她一次又一次堅持。

大廳的鐘在回擺，十一點過后又是十點五十九分。小意死死地盯著它。

數不清是第多少次，養母臉上和藹的笑容消失了，她機械性地陳述道，“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多好的名字啊。以后你就叫知意，跟你爸爸姓鮑。”

養父在旁邊靦腆地笑。

那一刻小意哭到失聲，同時她敏銳地意識到，養母的措辭改變了。

書里說，二十九歲的杜知意穿著婚紗嫁給了李西洲，她深情道，“我過往人生的所有苦難或許都是為了攢足運氣遇見你。”

可是對此時十歲的小意來說，她只看見了自己還要經歷十九年的磨難才能遇見一個陌生的真命天子。

那個叫李西洲的人，還只是一個空洞的概念。

眼前的苦難卻是真實的。

她逐漸意識到，已經獲悉了未來的她，不必放任傷口形成再等待另一個人救贖。她可以靠自己改變未來的命運。

這種想法在每一個被養父摩挲小腿和腳踝的深夜更加清晰。

我不愿意成為杜知意，即使未來不會再如她那樣輝煌，我也愿意。

她這樣想。

（四）

十三歲的八月份，臺風過去之后，她的養母將生下一個兒子。

作為被收養的女兒，她真的招來了一個弟弟，但這并不會讓她的命運變得更好。相反，養父會更加肆無忌憚。即使此時，他已經開始覬覦少女正在發育的胸部和腰肢。

小意決定趁著每個人都盯著養母肚子的時候逃跑。

她腦子里的數字在這三年已經到達了百分之三十，她想試試。

失敗也沒關系，她習慣了失敗。

幸好，長期的準備加上一點運氣，她成功了。

她被杜家認回并獲得了一個新的名字。

杜父杜母說，“叫杜知意也挺好，真是巧了，你原名就叫這個呀。”

小意默默地搖了搖頭，“可是叔叔在摸我的時候總這麼叫我，我不想再叫這個名字。”

杜父勃然變色。

養父進了監獄。即使因此她在杜家的風評更加糟糕——他們愛憐她也鄙夷她。

但她有了新的名字——杜時意，是她三年反抗的戰利品。

是李西洲喜歡喊意意所以只能改不那麼重要的一個字吧？杜時意想，但這也夠了。

她的人生是一場漫長的戰爭，她做好了長期孤軍奮戰的準備。

然后她遇到了宋應玉。

（五）

宋應玉和她一點都不一樣，這是一位千嬌萬寵出來的小姑娘。

她笑的很甜，會給班上每個同學畫很可愛的肖像畫，每個同學都喜歡她。

而且她的名字沒有出現在劇情里，她的人生真實而璀璨。

杜時意想不通自己怎麼會和她成為最好的朋友，甚至讓這位乖乖女為了她掄起畫板沖鋒陷陣，朝暴力這條路越走越遠。

那時候她其實不太愛和人交往，孤僻而沉默。

她的精力都消耗在對人生的對抗中。

久而久之，她開始弄不明白自己到底是為了成為一個自己想成為的人而抗爭還是為了抗爭而抗爭。

她感到疲憊。

杜時意得承認，那時候她就像向日葵一樣，死死地扒拉在她認為可以被歸類為安全的“熱心路人”宋應玉身上汲取能量——也只有這種傻子不覺得自己的朋友一直在拖累她，每天都無償供給太陽能。

宋應玉教她買女孩子該用的東西，教她怎麼不被宴會上的人取笑，教她怎麼烤小餅干，教她畫畫……

她拽著她走向正常初中生該有的生活。

世界的解鎖度并沒有因為這樣的瑣事越變越高，卻讓杜時意從那種焦慮又疲于奔命的狀態中解脫出來。

后來，杜時意覺得她的名字不是她此前抗爭的勝利品，宋應玉才是。

對于她而言，生活的一切事件分為‘命定好且需要改變的事’和‘隨機出現也隨時會變的事’兩種。

宋應玉是唯一一個不變的定點。

十八歲那一年，杜時意收獲了一個世界解鎖百分之五十的獎勵。

她可以選擇一位戰友，那麼答案有且只有一個。

宋應玉。

她是她青春期的所有色彩來源，是她的支柱，攙著她一步步走向自己的方向。

再也沒有一個人能夠像她這樣，傻乎乎地知道所有真相之后只覺得她好慘了。

未來的人生里，她們將彼此扶持，彼此成就。

杜時意如此堅信著。

（六）

命運總是喜歡和人開玩笑。

上個月杜時意還在巴黎，和一位溫和的青年在一家書店拿到同一本書，他們指尖相觸，四目相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