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婚
我嫁到將軍府沖喜的時候,還不滿十五歲。
我的夫君是當朝大將軍之子宋儀亭。宋儀亭跟其父親一樣,也曾是戰功赫赫的人物。可惜刀劍無眼,在沙場上宋儀亭無意腰脊受傷,癱窩在床榻如今已有數年。
今年夏日,坊間突然傳言宋儀亭病重瀕危,宮廷御醫、江湖郎中請了個遍,也沒見好。
傳言后沒幾日,媒人頻頻上我家門,不久后將軍府的聘禮下到了我家,說我的八字與宋儀亭相合,是注定好的姻緣。
不過是沖喜,說得倒是好聽。不知道是哪個牛鼻子老道給宋家出的主意。
我娘哭著想以我未及笄為由拒了這門婚事,可是我爹不同意。
他說嫁到將軍府是我們這種小官宦人家多少年都求不來的福分,哪怕是五歲嫁過去做童養媳也是高攀,哪能說拒就拒。
況且,這婚事是皇帝賜的。父親大人實在左右不了。
大婚那天,京城異常熱鬧。長街十里結彩,童叟婦孺無不出來觀看熱鬧。將軍府更是喧騰,鑼鼓鞭炮沒休止地響,人聲鼎沸一團喜氣。
可是熱鬧歸熱鬧,我自始至終沒有見到宋儀亭。
擺布了一天我早餓了,捂著咕咕叫的肚子捱到晚間,我才被送到東院。
東院是宋儀亭的院子,門前靜悄悄的,與前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我偷偷問院里的丫鬟,才知道宋儀亭確實已病得厲害,不喜熱鬧,所以大婚時免了這個院里的一應禮數。
丫鬟還說,這位宋家二爺為這場婚事賭氣,本就不好好吃藥的他,脾氣更差了。
屋里悶得慌,即便我頂著蓋頭,也聞得到濃郁藥味,苦澀至極。
別說癱了的人,就是個正常人,在這屋里待得也難受。
悶聲坐了許久,在我踟躕怎麼辦的時候,床上的人終于開口,聲音微弱:「蓋頭掀了吧,人都走了。」
我膽兒小,遵從母親和教習嬤嬤所言,不敢太造次,但是最基本禮數的我還是知道的。
我聲比他的還小,如蚊吟:「母親說,得夫君掀。」
又是一陣長久地沉默。許久后,床榻上的人似乎挪了挪手臂:「過來。」
我循聲靠過去,離他近了一點兒。
一只枯瘦的手攥住了紅蓋頭,輕輕扯了扯。在我以為他就要拽下來的時候,他頓住了動作:「你叫什麼?」
「琬琬。」
「張書禮大人獨女,張琬?」
我微微垂頭:「嗯。」
娘說,將軍府只是對這場婚事用心,并不是對我用心。我娘說的沒錯,新婚之夜,我的夫君連我叫什麼都不知道。
「你這麼小,讓你進這個火坑,嫁給我這個將死之人,怕嗎?」隔著紅蓋頭,宋儀亭這麼問我。
我不知道。我聽過傳言,說數年病床苦熬,當年儀表堂堂的宋儀亭而今早已沒有了人的模樣,形容枯槁。
可是我不敢說怕。
我看著他白得駭人的指節,撒謊:「不怕。」
他似乎在發笑:「為什麼?」
「因為你是我的夫君啊。」
倏地蓋頭被掀開,眼前的紅變成暖黃的燭光。我下意識抬手擋了擋光,錯開手指看過去的時候,看到了躺在枕上的宋儀亭。
很意外,他長得很俊秀,也許真是久臥病榻的緣故,他的五官過度清瘦明朗,眉骨鼻翼挺立有致,卻頗有嶙峋的美感。
皮膚甚白,遠超過我的膚色。
燈光晃動,床頭燃著一對兒紅燭。
他取下蓋頭后,別過了頭去。他呼吸的時候蓋在身上的薄被輕動,聲音低啞浮若游絲:「隔壁廂房空著,你過去睡吧。」
我悶悶的:「是我長得丑嗎?」
他轉過臉,凝眉看我。他實在俊得很。我倒更相信之前的傳言,他身體無恙前,定然是個出眾的人物。
「許是我太丑,你才會說這樣的話。新婚夜被夫君趕出去睡,我會被人笑掉大牙的。」
「不會,我不告訴旁人……」他說著深咳了起來,一聲比一聲重。
門外傭人敲門,緊張得很:「二爺。」
宋儀亭呵斥要推門進來的人,話說得兇:「滾。」
「二爺,您把藥喝了吧。」因著宋儀亭的重咳聲,聽起來門外聚了不少人。
「二爺,今兒是您大喜的日子,您就喝口藥吧。」
丫鬟侍從一個個勸說,說得越多,宋儀亭的臉越黑。別說宋儀亭,我聽著都煩。
宋儀亭咳得厲害,顧不得說話,我只得出聲:「藥先放門口吧。」
門外的人跟尋著救命稻草一樣:「二奶奶,您勸勸二爺。」
「你們下去吧。」我揚聲道。
門外的人呼呼啦啦又走了,恢復了安靜。
我第一次使喚這麼多人,還是將軍府的人,多少有點緊張。我探探脖子,聽著門口沒動靜了,轉頭欣喜道:「走了。」
我放松下來,舒一口氣,問他:「你也是怕苦,才不想吃藥的嗎?」
宋儀亭呼吸很艱澀,深喘著,饒有意味地看了我一會兒,道:「不是。」
「那我們不一樣。我不愛吃藥是因為藥苦。吃完后嘴巴里大半天都是苦的,吃什麼都不香。不過我娘辦法很多,她會給我做蜜餞。
喝一口藥,吃一顆蜜餞,就不會那麼苦了。」我好奇,「你有蜜餞嗎?」
宋儀亭搖頭。
他還在咳,沒有罷休的意思。
我有點急,湊過去,學著我娘的法子,給宋儀亭順氣似的撫著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