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阿姐……阿姐她……」宛宛見自己還清醒著,「哇」一聲哭了出來,「阿姐她又要放倒我!」
「放倒她干嗎?」長孫晏反倒笑了,「你再鉆進轎子里,嫁我一回?」
我癟了癟嘴,滿腦子只有可憐了我娘,白白挨了我這一下。也可憐了我,老娘都敢劈,可不得折兩年陽壽。
長孫晏指了指府外:「轎子就在門口,等著你呢。桑兒,我欠你一座明媒正娶的八抬大轎。五年了,我該還你。」
「等等等,你說什麼?八抬大轎,五年?」等下,這句話信息量太大了,我反應不過來。
「桑兒,我接你回家。」
他對我笑著,像是裝載了全天下的幸福。
除了……
除了我還沒接住他伸過來的手,長孫晏自己個兒飄搖著身子,晃蕩兩下,猝不及防地栽進我的懷里。
我一摸,才發現他的臉頰如此冰冷,后背卻是腥甜的濕熱,我看了看手心,沾滿了粘稠的暗血……
21
這回,我把他塞進轎子里,快馬加鞭回了世子府。
長孫晏昏了兩天。
大夫說人沒事兒,背上的傷已有月余,一直沒處理好,愈合了裂開,愈合了又裂開,才弄成如今這副模樣。不僅如此,他還憂思過度,積勞已久,身上新傷疊舊傷,能撐到打完這場仗,已經是個鐵人了。
不,長孫晏比他想象得還要厲害,他可不只是撐到打完這場仗,他是一直撐到見著他魂牽夢縈的桑兒,一直撐到把手遞給她,一直撐到要帶我回家。
是他的桑兒沒用,他的桑兒沒來得及捉住它。
我親自為長孫晏解開盔甲,褪下褻衣,拿沾了水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著他的身體。
看到他身體的那一剎,我的手開始不由自主地抖震,淚珠子肆意四竄。我捂住臉,任憑自己沒骨氣地聲淚俱下。
我不敢想,不敢想這段日子長孫晏都在過什麼樣的日子。
他的身上有箭頭留下的血孔,有刀劍留下的疤痕,還有磕磕碰碰的青紫,有難以愈合的舊傷。他根本不是一個鐵人,他就是肉體凡胎,卻歷經了九死一生。
我也不敢想他在沙場是如何領兵布陣,如何揮斥方遒,他揮起將旗時,面前是箭如雨下,是短刃相接,是血流成河,是尸橫遍野。聽說光是攻城那場仗,他高喊了一天一夜的「殺」,他一馬當先,老驥被敵軍的滾石砸中,火把將長空印成一片殷紅。
我摸著他千瘡百孔的身子,不敢想,又不住想,如果哪柄箭再深一寸,哪把劍再斜一點……
而他經歷這些時,我正被他妥帖地保護著,像一塊最寶貝的玉佩,穩妥地收藏在杜府這個錦盒里。
我太后怕了,握著他的手,一刻都舍不得松。
五年前有生離死別,五年后還是有不息的刀光劍影,別鶴孤鸞。
我在長孫晏榻前守了兩夜,除了派人出去打探我爹的消息,就是沒日沒夜地伴著他。
到了第三日清晨,我剛剛趴了一會兒,臉上的淚痕都還沒干,突然感受到一只溫熱的手在撫摸著我的臉。
「沒事的,桑兒,沒事的……」那聲音那麼沙啞,卻聽得叫人如此安心,「別擔心你爹,我去找你前,已經求了五皇子,讓他留小皇帝一條命,彰顯他仁德,也以此博得老臣之心。他都答應了,他會將小皇帝廢了帝號,發往封地,保他一生富貴榮華。
杜大人也會被一同派去,讓他留在小皇帝身邊,繼續盡他的忠心。」
長孫晏,他是不是腦子不好?
我給他弄得哭笑不得,為什麼自己都這副樣子了,醒來之后第一件想的,卻是我最牽掛的事兒。
他還如此縝密,如此漂亮,既保住了我爹性命,又給了他繼續活下去的意義。
是,這就是唯一救我爹的法子,不用我說一個字,已然被他運籌帷幄于股掌之間。
我哭得更大聲了:「長孫晏你別煽情了好不好?你想想你自己,你看看你自己,我嚇死了,我真的嚇死了,你身上到處是傷,到處是血,我好怕,我真的好怕……」
「對不起,對不起桑兒。」他將我緊緊抱在懷里,「是我不好,我叫你擔心,我罪該萬死。」
「死什麼死啊死的。」我趕忙堵住他的嘴,正準備說些什麼,突然反應過來,又一把推開他,「等等,長孫晏,你叫我什麼?你剛剛叫我什麼!」
他盯著我,不是看杜燕歸的眼神,而是看杜柔桑。
哪怕同樣是克制不住的情愫,同樣是從身體開始喜歡,但它們,就是不一樣。
「你叫我晏哥哥,我叫你桑兒。」他重復一遍,「桑兒,這五年,辛苦你了。」
22
長孫晏告訴我,是沙場上射過來的一支箭,叫他拾回了這錯漏五年的記憶。
五年前,我曾為他擋過一支箭。
當年我命大,那支箭正中我胸口的玉佩,玉碎了,我活了下來。而那枚玉佩,是長孫晏與我的定情之物。
要說我和長孫晏,那可是足足七年的緣分。
七年前,我與長孫晏獵場初見,登時情投意合,相見恨晚,之后更是兩情相悅,鸞鳳和鳴,可謂頗有搞頭。
那會兒我是杜家秀外慧中的大小姐杜柔桑,他是永樂王府雍容閑雅的世子長孫晏,按理說正是門當戶對的佳偶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