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時晚矣啊,我立刻逮住她這半句:「等等等,阿娘你也等等,你剛說,我怎麼可能為了燕恒什麼?我為什麼不可能呀?燕恒不是我就差拜堂的夫君麼,我不是愛他愛得緊麼?我不該為了他什麼事兒都能做得出來麼?」
「桑兒……」我娘想解釋些什麼,最后只能蒼白地揮揮手,「你你你我我我」半天,話都吞回肚子。
我陰沉著臉笑著,笑得宛宛一身寒意:「阿姐,阿姐怎麼了?」
「沒怎麼。」我直起身子,掏出那塊玉佩,深吸一口氣,「阿娘,我記得,五年前就是這樣,我在杜府里醒過來,什麼事兒都不記不清。那時我手上死死抓著這塊玉佩,怎麼都不撒手,我問你們,這是什麼。是你和爹爹告訴我,這是燕恒與我的信物,燕恒死了,死在沙場之上,是中了長孫晏的招……」
我娘神色愈發慌亂起來。
我還記得,那個時候,我煞有介事地點頭,說太遺憾了,我還記得,燕恒是我兒時的青梅竹馬。
我爹幫忙補了一句,他還是我的心頭好,是與我定了婚約,本該拜堂成親的夫君。
我說我不記得了。
我爹說,因為我癡念得深。
我癡念得深,以至于我變成了這個樣子,從知書達理蕙質蘭心的名門貴女,一躍成為胡作非為行跡浪蕩的第一惡婦,叫京城子弟嚇破了膽,也叫杜府上下愁壞了神。
直到五年后,我嫁給了長孫晏。
如今,他不要我了。
18
但凡我蠢一點,蠢到信了長孫晏的拙劣安排,信了話本里貫愛說的情愛交織纏綿悱惻,我就能跟著我娘一起罵,然后希冀著轉機的突然降臨,最后竟是一場誤會,是一段驚天動地的虐戀情深。
什麼玩意兒,這得多蠢啊?
太慘了我杜燕歸,我怎麼偏偏一點也不蠢。
剝繭抽絲再看一遍整個事,長孫晏挑這個時候送我回杜家,決不是以高公子為由頭拋妻棄子。他只可能是遇到事兒了,而且這事兒棘手到不得不和我分開,棘手到連他都害怕自己保不住我們母子。
對,我就是相信,沒來由地相信。
因為長孫晏喜歡我,眼睛和嘴喜歡我,身子也喜歡我,心里更喜歡我,腦殼上那道疤都在喜歡我。別說他忘了五年前發生的事兒,他就是把全天下都忘了,遇到我的時候,他還是得喜歡我。
這是命,他的命,也是我的命。
過了幾日,身子剛剛好一些,我就撒了丫子非要回世子府。
起初宛宛和阿娘攔我,后來我爹也擱門口堵著,用身子護成一道壁壘,鵲橋似的。
「你就在這待著,哪都不能去!」我爹今兒賊硬氣。
「喲,霸道啊爹,長本事啦?可你跟我耍什麼帥,要耍也等我把阿娘喊來啊。」我豎起大拇指,然后走到他身邊輕輕撥開他,「行了啊爹,別鬧了,聽話。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把我留這兒算怎麼回事,覆水重收麼?」
我爹一張臉漲得通紅,又板得黑青。
「你不能去!」他拉住我,竟流露出一絲哀求,「桑兒,你哪都不能去!……外面出事了!」
19
五皇子反了。
如今兵臨城下,京城早已亂成一鍋粥,在煮沸前夕,正乏力地試圖翻騰出轉機。
這一切來得毫無預兆,五皇子遠在千里之外,哪來的兵能猶如天降,圍困京城呢?
我爹瞅我一眼,又迅速把涵義良多的目光收回去。
我突然就明白過來——長孫晏被小皇帝繳去的五成兵力,正養在京城不遠處。
難怪長孫晏一早告訴我:「小皇帝趕盡殺絕,是害人害己……」
原來,原來他早就想好了。那場局的贏家,原來在這里。
「長孫晏呢?他在哪?」我問我爹。
我爹搖搖頭。是啊,原本就是對立的兩邊,他自然不知。
日子久了,外面的動靜越來越大,有兵馬在街上穿梭的聲音,還有四散開的人群驚惶的號叫。
宛宛在家緊閉房門捂住耳朵,我娘一邊盤算細軟一邊暗自落淚。
我爹最是忠心耿耿,每日一早準點早朝,不知穿過多少帶血的兵戎與逃難的人群,再在回府之后時而唉聲嘆氣地來回踱步,時而在書房里勞作至更深。
直到有一日他去上朝,再沒回來。
也是那一日,我看到了東南角的城墻,燃著升騰的狼煙。
「是不是五皇子打進來了?」宛宛難得地出了房門,拉著我衣角的小手不住顫抖。
我捉住她:「別怕,有我。」
一天,兩天,過了整整七日,我爹還沒回來。我說我要出去找,找到我爹或是找到長孫晏都好。
我娘不住求我留下來,說寧肯她去找也不能是我出這個門。她的理由還挺到位,我如今身子實在不方便,萬一沖撞了那可是一條性命。何況,萬一長孫晏真有個三長兩短,我肚子里這個,就是他為我留在這世上最后的念想。
我點點頭,摸著我娘一雙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嫩手:「放心吧,娘,我聽你的。」
然后半夜我熟練地翻出杜府的墻。
第二天正午回來時,我一無所獲。
除了打聽到五皇子的兵馬進了城,小皇帝正被圍在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