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睥睨著小皇帝,皮笑肉不笑:「皇上,臣女不容易,一把年紀了沒人敢娶。這要不是臣女自己爭氣,又有圣上您賜婚,哪有福氣能嫁出去呀。結果這才恩恩愛愛了沒幾個月呢,您就要臣女守寡一輩子,臣女不甘心。」
「世子妃,你……」
他話未出口,我手中的箭已經射了出去。
小皇帝傻了,宛宛也傻了。
我揚了揚下巴,看著那柄箭筆直地奔走,擦過長孫晏的頸脖,又一路向前,最后落在灌木叢后扭動著的一團肉上。
射中了。
「那只麋鹿,是臣女謝皇上賜婚的禮。」我收起弓,「皇上,臣女有孕了。臣女與世子雖有世仇,又添了燕恒的血債,但他是臣女孩子的爹。臣女不舍得。」
小皇帝回過神,又掛回捉摸不透的笑,一下一下地拍著掌:「好啊,好,五年前獻鹿角的杜家大小姐,名不虛傳。」
遠處的長孫晏回過頭,我拼命地沖他招手。
10
長孫晏被我招了回來,空手而返。
沒那麼復雜,他那麼喜歡我,我舍不得他有事。
也沒那麼復雜,小皇帝不見得真希望他死,這樣要讓自己背上惡名,也沒人制衡我爹。
他不過是想釋了長孫晏手上世代相傳的兵權,那給他便是,何必傷及性命呢。
「堂兄,你有福氣。」見長孫晏風塵仆仆地下馬,小皇帝上去拍了拍他的肩。
不是吧,娶了惡貫滿盈的我,這叫福氣?
他繼續尬夸:「有位這樣身手了得的夫人,如今還為你懷了子嗣。」
「嗨,尋歡館臣女可是老常客,蕭郎周郎最近都親近過,誰知道這孩子是誰的呢?」我也把胳膊肘搭上長孫晏的肩,「夫君,你說是不是?」
長孫晏淺淺地笑著:「夫人,天子面前這般說笑,不合時宜。」
兩個時辰后,兩隊人馬盡數歸來。
我爹那邊多是文臣,年紀也大了些,哪里比得過另一隊的青年才俊。縱然長孫晏中途退出,世子一黨還是大獲全勝。
「那倘若,算上這個呢。」小皇帝一揮手,幾個侍衛把那頭未斷氣的麋鹿抬了上來。
麋鹿是珍罕的玩意兒,我射穿了它一條腿,不敢取它性命。
「朕就舍得放這一只麋鹿,沒想到,卻被一位女流搶了先。」小皇帝笑瞇瞇地看著我,「不過世子妃,你是世子的夫人,又是杜家的小姐,你說,這只麋鹿,歸哪家所有?」
料定他有這招,我一板一眼地背起來一早準備好的答案:「臣女始終是杜家的人,杜家深蒙皇恩,臣女代表杜家,獻麋鹿給圣上。」
一只麋鹿,抵得上這一地死物。
——我爹贏了。
11
小皇帝要兵權,長孫晏拱手就讓了五成兵權。
這場游戲,仿佛除了小皇帝,根本沒有贏家。至于他是輸是贏,只怕現在定論為時尚早。
宛宛被嚇到了,小皇帝繳完兵符,又賞完我爹,她還擱那兒一個勁地哭。我娘瞧著心疼,要帶她回杜府安撫,長孫晏也不阻攔。
送走娘兒倆,我爹一步三回頭,最后還是轉身走到我面前,神色復雜地打量著我。
「桑兒。」他喚了一句。
終于不是叫我渾球,老頭子還真是拿人的嘴軟。
「五年未曾射箭,不想技藝竟不曾生疏。」他意味深長地撂下一句。
「也射,也射。不射箭,射別的呀。」我笑嘻嘻,「這幾年沒少在尋歡館里和小郎君們投壺,你去問問,我厲害著呢!投壺射箭,都一個原理,怎麼會生疏?」
老頭子沉了口氣,這我爹都能忍著不罵渾球?麋鹿射得不虧啊。
「有工夫回去看看爹娘。」無奈于我的插科打諢,他只好約個下次再見。
歸去路上,長孫晏一言不發地目視著窗外,一如既往的泰然自若之下,根本品不出是怒是悲。
馬車里就剩我們二人,高公子那事兒之后的第一次獨處,氣氛不免有些尷尬。
唉,想來就這半天工夫,我又拿箭瞄他,又叫他空手而返,最后還以我爹的名義獻了這只麋鹿,擺明了是故意害他輸,害他丟五成兵符。
完了,講不清了,我倆的事兒更講不清了。
「大佬,能不能別生高公子的氣了。」我尋思著怎麼開口緩和緩和關系,「氣量大一點,哪有和死人置氣的?」
「林少卿死了,我們一同入的獵場。」他卻對我的話不置可否,驀地迸出來一句,「箭從背后刺進心口,發現他的時候,指頭都被走獸啃了。兩隊回來,誰都知道林少卿沒了,誰也都不敢說。」
林少卿是從前五皇子麾下的得意干將。
我后怕地打了個哆嗦,果然,這獵場里的獵物不只是獸,還有人。
長孫晏的身子微微顫著:「燕歸,我該謝你,是你救了我。那片林子倘若進去了,我不一定出得來,你把我招回來,我才能活。輸贏不重要,兵符也不重要,活著,才有機會。」
我都要給他說哭了,這老哥太好了吧,還真是用最大的善意揣測別人啊。
「嗨,我臉都給你說紅了。」我干笑兩聲,緩解轎廂中的恐懼和凝重,「我也是為了讓我爹贏嘛,害你損了點兵,你別太在意。
」
長孫晏搖搖頭:「無妨。」
這麼淡定?
「不出月余,他必定還回來。」長孫晏這次是真的斬釘截鐵,「小皇帝趕盡殺絕,是害人害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