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夜的宮女發現了我的動作,立刻趕上前來伺候。
「娘娘,奴婢給您倒水。」
「不要叫我娘娘!」我斥道。
「……」宮女低著頭,端上水杯。
我潤了潤嗓子,接著便聽見她道:「蕭小將軍還在外面,您看……?」
我一怔。
「現在幾時了?」
「再過會兒就天明了。」
「……」
我讓她下去了,自己卻往床上一倒。
滿腦子都是蕭晴嵐走前對我說的話。
「你真被選上了,我悔一輩子。」
「小五,出宮,回家,然后等我回來,知道嗎?」
……
眼淚不由自主地滑過面龐。
可是蕭小二,我怎麼辦哪?我能怎麼辦哪?我不能走。我走了,啟瞬一個人在宮里怎麼活得下去?那是表哥臨終前的托付啊。還有一家人的禍福、榮辱,都寄在這個孩子的身上……
7
平叛。繼位。改元。
時間過得極快。
啟瞬繼位就在明天。依表哥臨終前的口諭,我要撫養啟瞬長大。因此,就在明日,我亦會被封為太后。
……太后,哈,太好笑了。我這個年紀,居然要當太后?
不行。
不行不行不行!
我直到這一瞬間才開始覺得世界已然崩塌,內心兵荒馬亂,我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只知道自己絕對不能當這個太后。
我要出宮,我要出宮!
我高喊著「我要出宮」,卻被一屋子的宮女太監們攔得死死的。他們說:「娘娘您不能出宮,明日就是皇上的登基大典,您哪兒也不能去。」
最終我頹唐地坐在地上,珠釵散亂。
是啊,我不能出宮。
我一輩子都要被困死在這里了。
到了半夜的時候,我還是劈暈了守夜的宮女,翻了出去。
皇宮這個鬼地方困不住我,除非我想自己困住自己。
我飛奔出去,去找蕭晴嵐。我知道他在哪兒。他在離皇宮很近的位置有個小宅子,若他某一陣子時常出入宮中辦事,便會住在那里。
他現在肯定在那兒。
我連衣服也沒換,穿著白色的寢衣,赤著足,奔跑在京城的大街上。夜晚宵禁,街市里一個人都沒有,月亮那麼亮又那麼冷,大大的玉盤懸在天上,銀輝之下,只有我一路夜奔,黑色的頭發和純白的衣擺隨風飄揚。
我到了那座宅子前,大口地喘氣,拼命用力地敲門。
很快地有人給我開了門。
是蕭晴嵐。真的是蕭晴嵐!
「小五?!」他一瞬間錯愕非常,卻在下一秒立刻脫下外衣裹住了我,環視四周,確定周圍沒人才關上門。
我撲進他懷里,那一瞬間,終于淚崩如海嘯。
我放聲痛哭,哭得抽噎,死死地環著他的脖子:「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我現在見你,跟做賊一樣……」
他沒說話,只是死死地抱緊了我,像是要把我勒進他的肋骨里。
好疼。
可是疼痛才能讓我覺得眼前的人是真實的。
我哭得撕心裂肺,卻感覺到他也在微微抽搐,我抽噎著抬起臉看他,發現他亦滿臉是淚。
蕭晴嵐。
我的竹馬。
我的愛人。
我恍惚間想起過去的一年。
他不是沒有理我。他只是因為領了禁衛軍的職,忙過了頭。他還是有讓人遞口信給我,捎禮物給我,節日的時候陪我一起過,我有任何危險他都會及時趕到。
是我患得患失,總覺得不像小時候那樣天天在一塊兒,便要跟他鬧脾氣。
他縱容我、偏寵我,只是極少用語言去表達。
但你只要問他,他從來就沒有不承認。
我哭著說:「明天以后,我就真的是皇家人了。可是蕭晴嵐,我應該嫁給你的……全京城都知道,我應該嫁給你的……」
蕭晴嵐把我攬得更緊,我更覺得渾身的骨頭都被他勒得發痛。
我捧住他的臉,踮著腳尖親吻他,混雜著咸澀的淚水。
趁著我還沒有封號。趁著一切還沒有塵埃落定。
我說蕭晴嵐,我是你的。
就好像我曾經在家畫你的肖像,一邊畫一邊說,你是我的。
8
次日的登基大典,因我失蹤,宮里亂成了一鍋粥,到處都鬧哄哄的。
我回宮的時候,正聽見有人在商量,說要不要派禁軍在全京城尋找我的下落。
我走上前去,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鬧什麼鬧,本宮回來了。」
這是我第一次用這樣的自稱。
「娘娘!」周圍的人黑壓壓地跪了下來。
我也終于沒有再拒絕這個稱呼。
啟瞬登基的第一年,西羌知我朝動蕩,大舉來犯。蕭晴嵐自請去邊關。我沒有去送。
第二年,西北邊關捷報連連。蕭晴嵐先是帶領前鋒營騎兵,而后升了副將,再升了主將,被封為驃騎將軍。
第三年,西羌退兵,邊關百姓奉他為戰神。大部隊都班師回朝了,他卻自請常駐邊境,恢復因戰事而凋敝的民生。
第四年,我在宮宴中聽聞,大學士家想和蕭家結親,蕭晴嵐回信稱自己已經娶了妻子。
那一夜,我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我又在一個明月高懸的夜晚逃出了宮,卻是偷偷地跑回了家,翻出了我少女時期的那些畫。一張又一張,全是各式各樣的少年人。
他曾是我的。
現在是別人的了。
第五年、第六年、第七年,西北地區交上來的稅負一年比一年多。
朝臣問我要不要封賞蕭晴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