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宮人跪了一地,大氣也不敢出。我站在門口都能聽見御書房里皇上和定國公高雍爭執的聲音。
「朕連十六歲都不到,封的什麼妃?」
「先皇十五也納側妃了,皇上現在是一國之君,怎麼能由著性子胡來?」
「怎麼,朕封后納后朕說了不算?你說了算是嗎?先皇遺詔里有說過嗎?」
皇上聲音嘶啞,似乎已經到了情緒的極點。
「皇上這是什麼話?臣是為你著想,先皇子嗣本就不多,皇上不盡早大封后宮,宮中子嗣不興,怎麼能安穩?」
「朕封可以,但朕封誰朕說了算,你們這一個個上書讓朕娶這個娶那個,怎麼,你們還越過朕了?從朕登基開始,天天拿這些破事說朕,后宮空著怎麼了?用你們一天天惦記?」
屋子里又傳來一陣噼里啪啦摔東西的聲音。
「臣言盡于此,其中利害皇上自己思量吧,臣告退。」
定國公推門而出,徑直走了。
我趕忙進去看他,怕他被砸碎的東西傷了手。殿內一片狼藉,他桌子上的紙筆硯臺全被打落在地,奏折扔得到處都是,我余光一撇,皆是上奏要他大封后宮。
他坐在偌大的椅子上,顯得那麼清瘦。終歸只是個少年。我看著他起伏不定的胸膛,看樣子氣還沒消。
我給他倒了杯茶,塞在他手中,他抬頭見我,兩行清淚倏然而下。
我都被他驚得不知所措,這幾年來很少見他這般模樣,先皇去的時候他忙著接手政務,都來不及多難過。看來此番是真的受了委屈。
我過去把門關上,怕有旁人看見。他還是一聲不吭,就看著我掉眼淚。
安慰的話我一句也說不出來,他是皇上,不需要人同情可憐。
我只好拿出以前的老辦法來,像他小時候那樣抱住他,他并沒有推開,而是抱著我抽噎著。雖沒有出聲,我卻能感覺到他哭得很傷心,肩膀都一抽一抽的,我就這樣站著,陪著他。
小皇上情緒漸漸平穩下來,他接過我手中帕子,擦了擦淚痕,又抿了口茶,才開口道:「朝中眾臣本就不信服朕,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當朝駁朕的面子,借勢排擠所有替朕說話的臣子,如今還要朕立他的女兒為后,要是朕真娶了那高仰瑤,他今天能讓朕封后,明天就能逼朕退位。」
我連忙打斷,「皇上慎言,只怕是隔墻有耳。」
他望著我,濃密的睫毛上還殘留著淚珠,眼眶因悲憤而通紅。
「清梔,朕這皇帝當得窩囊。朝廷諸事做不了定奪,連誰做皇后朕說了都不算,哪里還有人愿意跟隨朕?」
我扶他入內殿,他把我的手攥得很緊。聽到他的話,我心里也覺得很揪心。
「皇上,不會的。清梔永遠都跟隨你,不管今后怎麼樣,清梔愿幫助皇上坐穩天下,愿意和皇上生死與共。」
自幼相伴,我與他一同長大。我對小皇帝的感情絕不只是主仆,大概更像是彼此的情感寄托,他才是我在這深宮里唯一惦念的人。
他抱著我,沒有言語。我卻知道這也是他的回應。
意思是,他永遠是我的阿榆。
皇上生辰那天,闔宮張燈結彩,熱鬧非凡,我忙前忙后,又要替他穿好朝服,又得過問一會的流程,確保皇上的狀態。
正在給他扣禮服的第二個扣子的時候,他貼近我的耳畔問我,「朕這一身好看嗎?」
旁邊宮人都在呢,他就這麼明目張膽地逗弄我,我就裝作沒聽見,不理會他。
他見我不說話,就一把捏住我的手,迫使我盯著他的眼睛,然后用闔宮的人都能聽見的聲音問我:「清梔姑娘,朕好看嗎?」
又是顏面掃地的一天,皇上不在乎他的臉皮,不代表我不在乎。
我只能點點頭,不知道一會小德子又得怎麼笑話我了。
「說話呀?朕想聽你親口說。」
瞧他那一臉期待的樣子,我又突然生不起氣來。太后待字閨中時,也曾是名滿天下的美人,皇上容貌肖似太后,神情卻與先皇越來越像。眉似遠山,目若秋水,一雙桃花眼熠熠生輝,本應有女相的上庭,卻被高挺的鼻梁和薄唇中和,反而顯得英氣十足,他臉龐雖稚嫩,但出眾的容貌和不怒而威的氣度,也讓他有了幾分成人的模樣。
我從小看到大的小太子,終于做了皇帝,變成了玉樹臨風的少年。這一身明黃色禮服,越發顯得他氣宇軒昂。
我回答他,「君美甚,不似凡間人。」
他笑了,「清梔,別是在恭維朕吧?」
我搖了搖頭,剛張口想要說話,卻遇到他吻下來的唇,柔軟、甘甜。
我一時竟忘了身處何地,只覺得心臟怦怦直跳。
他看著我笑了一下,然后拉起我往正殿走去。
身邊宮人皆低著頭,尾隨我二人而出,我竟發現我居然與皇上并排而行。
怕有不妥落人口實,我想后退一步走在他身后,卻被他緊握著的手拉住了。
他說,「清梔,有我在。」
大殿中眾臣已經到齊,宮中點亮了長明燈,宮人們在忙著布菜,下面臣子之間互相寒暄敬酒。
皇上突然在門口停下,我隨他的眼神望去,殿上左下首第一位身邊有大大小小諸臣前去問候,右下首第一位及第二位身邊也有不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