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八歲的時候撿到一只小奶貓,通體雪白,有一雙很好看的碧藍色眼睛,人人都在說那只小奶貓活不了了,但他不信,天天喂那只幼貓羊奶,竟然把它喂活了。
那只貓長開后很好看,長長的雪白的毛,一雙貓眼琉璃一樣,很高冷,但很黏大皇子,它經常蹭他的手,主動求摸,安靜地臥在他的膝上。
后來老可汗說成天抱著這樣的一只貓沒有草原勇士的氣概,他當著大皇子的面,將那只貓高高拎起,狠狠地摜在地上。
那只貓口鼻出血,趴在地上,那雙琉璃一樣的藍眼睛就那樣靜靜地望著大皇子,然后艱難地一蹭一蹭地爬過來,伸出粉紅色的舌頭,舔了舔大皇子的靴子。
大皇子低著頭看著那只貓,一直到它依偎在他的腳邊停止呼吸。
沈箏就如同這只貓一樣脆弱,我望著沉睡的她嘆口氣。
她和那只貓一樣,都是大皇子不能擁有的東西。
5
沈箏問我為什麼對她這麼好。
她問這話的時候我正在給她煎藥,回頭她就坐在窗腳下,陽光從窗柩灑下來,她很白,所以整個人融化在光暈中,看著就像馬上要消失了一樣。
我笑了笑,說:「因為你是姐姐。」她怔了怔。
我和她說,十五年前大草原上的一場干旱讓所有水源干竭,牧草枯死、牲畜大批大批地死去。
我們整個女真部落南遷,我姐姐在路途中將最后一口水和吃食讓給我,最后她生了很嚴重的一場病,病死了。
老實說,其實我們也不想背井離鄉地發起戰爭,我們也有很多人在戰爭中死去,但是沒辦法。
大梁占有中原最肥沃的土地和資源,十五年前的干旱幾乎讓我們死去了一半的人,我們要生存下去,必須南下占據資源。
而沈箏對她妹妹的愛,讓我想到了我姐姐。所以我忍不住對她好,反正都在力所能及范圍內。
我問她:「你愿意代替你妹妹來這里,你們的感情一定也很好吧?」
誰知她笑了起來,笑得很溫柔,眼神中帶著悵然。
她說:「不是,我很嫉妒她。」
那是我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談心,談起她的家人的時候,她身上仿佛有什麼東西活過來一樣,眼睛亮得驚人。
「我身體從小就不好,可我五妹不一樣,她身體非常好,翻墻、斗毆無所不會,我爹親手教她槍法和箭術,我每次坐在院子里看著,都很羨慕。以我的力氣,根本是拉不開弓的。
「有次她跑過來,問我要不要和她一起去外面掏鳥蛋,我太好奇了,所以就跟著一起去了,她很靈活地爬上樹去掏鳥蛋,然后烤給我吃,后來回去我就病倒了。
「我明明只是站在那里,爬樹、下水、生火都是她一個人在忙,可我就是病了,病得下不了床。
「小五當時很內疚,趴在我的床邊一直握著我的手,睡著了都不松開,像是怕我死了。
「但她不知道,她睡著時,我看著她,真的非常非常嫉妒。后來我爹過來問我怎麼回事,我和他說,是小五把我帶出去的。
「然后她跪了三天祠堂,但她一點都不生氣。出來那天她來找我道歉,看著我,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慶幸我終于好了。」
她看著我笑起來,對我說:「所以你看,我們的關系其實就跟最普通的姐妹沒什麼區別。
」
她嘆口氣:「我從小時候就是家里重點關照的對象,不能出門、不能吹風、不能騎馬、不能射箭,好像易碎的娃娃,碰一碰就消失了一樣。」
我往窗外看,大皇子靜靜地站在那里,英俊的側臉微微偏過來,他看著沈箏。
但她噙著淡淡的笑意,眼神懷念,根本沒有看見他,直到他又悄無聲息地離開。
后來沈箏休養好之后,大皇子帶她去練兵場,仿佛這麼久的冷戰沒有過一樣,就這樣自然而然地和好了。
他將她裹得嚴嚴實實的,帶她騎馬,大風呼嘯而過,他騎得很穩。
在練兵場,他教沈箏射箭,幾乎將沈箏整個人護在懷里,拉開弓弦,溫聲對沈箏說:「沒關系,我幫你拉弓,你掌握方向,等確認方向了我們再射出去。」
沈箏的手放在他握弓的手背上,臉上的表情很新奇。
不得不說沈箏不愧是沈家人,除了一開始幾箭脫靶,后面每箭都射在耙上,最后有一箭還直中靶心。
沈箏很興奮地轉過來,雙手搭在大皇子的肩上,問他:「你看見了嗎?」
大皇子垂眸望向她,唇角的笑意如同浮光掠影,但很快就收斂起來了,他說:「看見了。」
那天沈箏很開心,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在笑。
大皇子臉上沒什麼特別大的表情,但我看見他攬在沈箏腰間交叉的雙手,右手食指一直敲在左手食指的關節上。
這代表他此刻心情愉悅。
6
沈箏第二次懷孕的時候是在她來女真的第二年夏至,北方的夏至也是冷冷的,我看見大皇子的手覆蓋在沈箏的手背上。
真奇怪,他這樣獨斷的人也有這樣小心翼翼的時候,當然,外人是看不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