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他在我耳畔喃喃,雖然有一些聽不懂,但聽懂的那部分,卻一字一字敲在我心上,呼吸錯亂。
感受到耳畔的呼吸漸漸平穩,我輕輕扶著遲墨躺下,他的手還是抓著我不放,睡容卻平和了許多。
撫平他眉間最后一點點地皺,我愣愣地看著這張認識了十三年的臉,捫心自問:高藺梓,你的心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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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我夢見了我自己。
我看見八歲那年,我挽著垂鬟分肖髻,穿了一身鵝黃色裙裝,看著隨嚴太傅走進來的遲墨。他穿著我最愛的藍色,他立在臺上,朝我們行了一禮,音色偏低,尾音帶磁:“遲墨。”
我看見背不出課文的我可憐兮兮地看著遲墨,遲墨無奈地笑笑,用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今天必須背完。”我點了點頭,然后下了課就抱著課本去了太傅府。聽他一字一句地教,帶我一字一句地背。
我看見十歲那年我去太傅府找遲墨,見池中蓮花甚美,有一朵離湖心亭很近,便想伸手去摘一朵給遲墨,結果卻落入了水中。在無盡的黑暗和窒息的恐慌中,他帶我回了人間。
我看見每次課下,我都拉著遲墨求吃求玩,想他教我彈琴,教我射箭,教我所有他能教我的一切。他為難的時候,眉頭會微微蹙起,然后我就會一哭二鬧,撒嬌賣萌,最后敗下陣來的,一定是遲墨。
我看見我同父皇賞花時,父皇問我丞相家的語書姐姐怎麼樣。我說語書姐姐是京城聞名的才女,而且人美又溫柔,是極好的女孩子。
然后父皇問我:“那皎皎覺得,配遲太傅如何?”我愣了愣:“不好!”
“為何?”
我看見那個小不點在梅花林中氣鼓鼓地對皇帝說:“因為遲太傅是我的!”
聞言,父皇在梅花林笑出了聲。那之后,我給語書姐姐與戶部侍郎家的兒子牽了個紅線。
我看見校場上遲墨手把手教我射箭,他說:“手要穩,心要靜,人只有一顆心,你要用你的那顆心完完整整地去感受你的目標。”我偏過頭,眨巴著眼睛問他:“太傅,那這一顆心,是不是也只能完完整整地裝進一個人呀?”
我看見十四歲那年,我拿到了遲墨一直在尋找的任鶴老先生的孤本,匆匆忙忙就想給遲墨看,誰知卻看見一片煙霧中的他,看見他眼底的錯愕與慌亂,感受到熱和濕潤的手蓋在我的唇上,聽到他啞而急的聲音,說著“別出聲!”
我看見后來的幾年里,遲墨變得愈加清冷,感受他的刻意回避,我們變得不再如以往一樣,直到十八歲離開學堂,我們便更加疏離,最多的交集不過是見面的相互問好。
我看見了無數個遲墨,疏離的、清冷的、溫柔的、急促的,卻全部都變成了含著笑意的,我太心醉于他的笑容。
我看見明華寺中他發絲微微凌亂,抿著唇將祈愿帶扔上古樹,卻在拾起我的時柔了臉色。
我看見他牽著馬走在落日的余暉下,我每次說話時他都會微微側過頭應聲,是晚霞漫天,也是歲月靜好。
卻被破空而來的一支箭而打破。
我看著那只箭插入他的心臟,有鮮血從他嘴角溢出,他卻笑著跟我說:“皎皎別怕。
”
他說“皎皎對不起。”
他一面笑得那般好看,一面卻在我懷里漸漸沒了氣息。
24
“不要!”我猛地從床上坐起,發覺是夢,才劫后余生。 腦海中全是遲墨帶血的笑,抬手一抹,才驚覺眼畔全是淚痕。
綠豆糕端著新煮好的茶進來,看見我醒了便一下子撲了過來:“公主終于醒了,公主您都昏睡了三天了!”
“遲墨呢?他沒事吧?”如夢初醒,我抓住綠豆糕問道。
“遲太傅沒事,回府第二日便醒了,倒是公主,被何統領發現的時候發著高燒,一睡就是三天......”
聽聞遲墨沒事,我才松了口氣,但念及他肩上的傷,掀被就想下床。
“公主你去哪兒啊?”綠豆糕說道。
“太傅府。”
綠豆糕將我攔了回去:“這都快子時了,公主您再有急事兒也等明日再說呀。”我這才打量了四周,確已深夜,“而且公主您才剛醒來就盡關心遲太傅,太子殿下可還在隔壁躺著呢?”
聽了綠豆糕的埋怨,我才猛然想起高璟弈!
高璟弈面色蒼白躺在偏殿,幾個太醫和桂花糕都在輪班守著,據太醫說,是失血過多,加上傷了頭部,又氣急攻心,才會昏睡了三日還未醒來。看著高璟弈沒有一絲血色的臉,我心里一陣一陣地抽疼。這麼多年,他何曾受過這麼重的傷。
吩咐了他們好生照料,便出了偏殿。
原來那日我和遲墨將刺客引走之后,黃昏時侍衛統領才在一堆綠植中扒拉出了太子,然后秘密送回了父皇的營帳。密林似迷宮,一路沿著標記,直到第二日破曉時分,他們才在小破屋里找到了受傷昏迷的遲墨以及高燒的我,也送進了父皇營帳。
父皇瞧著這“盛況”,當機立斷,找人假裝了太子和我,唱了一出“雖遭遇刺客但完美脫身”的戲碼,假太子假公主浩浩蕩蕩隨父皇回宮,而我與高璟弈則被一起送進了華鷺宮,封鎖了太子和公主受傷的消息,并且連帶著也暗中封了華鷺宮,拒絕任何人的來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