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是宮中備受寵愛的六公主,一言一行都必須符合公主儀態,不能丟了皇家臉面。可偏偏,我愛酒;尤其愛民間名酒“千絲雪”。傳聞“千絲雪”是一女子為情郎所棄后釀出的酒,取有“千縷青絲悲成雪”之意。
只可惜,皇家公主不宜嗜酒,更不能嗜這民間上不得臺面的情愛。
我瞧著眼前的遲墨,只覺得像是回到了七年前的日子,他不是人人口中那個清冷至極的遲太傅,他只是整日被我纏得心煩,卻又暗中護著我的遲墨哥哥。
我執起酒杯,抬眼看著他,有一瞬間的晃神:“遲墨......哥哥?”
遲墨眼底有流光閃動,同我碰了碰酒杯,是一句極輕、極輕的“嗯”。
酒足飯飽,扭頭看繁華街市,燈火閃爍,同遲墨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在滿耳的歡聲笑語中,有一聲格外不同的笑聲從窗外闖了進來。
“別鬧,你們快出去!”
“哎呀,嫂子害羞了哈哈哈哈哈哈!”
千燈節也是成親的好時候,街對面的那家便是趁了今日的勢,眼下月上中天,倒像是到了鬧洞房的時候。
順著二樓窗沿,倒剛好把那院落里的景象看了個全面。大開的新房門,穿著嫁衣的新郎新娘,一旁嬉鬧的親友們,桂圓蓮子花生紅棗混著笑聲,連街道都攔不住他們的樂。
我一眨不眨地看著很久,直到親友們被趕了出來,那門關上了,才收回了目光。
我不知道我當時是什麼表情,但看遲墨看向我的神情,那大概不怎麼得體。伸手給自己倒了酒,遲墨像是想阻止我,卻不知怎麼的,還是放任了我。
直到我看見遲墨已經有了五六七八個重影,遲墨才伸手止了我伸向酒壺的手:“酒多傷身。”
他按著我的手透著恰到好處的暖意,在漸涼的夜里,比酒更醉人。
“殿下心中有結,可同臣說說。”他眼神一瞬不眨地看著我。
“若不介意的話,小殿下心有不快,不如同我說說?”眼前突然浮現出了七年前的遲墨,那時他的輪廓,還透著少年氣,不及現在的成熟。
所以說,回憶是個奇怪的東西,你明明什麼都想不起了,卻在某一個時刻,因為一句突然的話、或者是突然的人,又跑回你的腦子里。說到底,有些東西只要它存在過,就不會被遺忘,只不過是回憶有些長。
我笑了笑,腦子混沌一片:“想看滿城,游龍長燈。”
“只是這樓,”我指了指窗口,渾身上下都是委屈,“太矮了!”
18
耳邊還有遲墨低低地笑聲在徘徊,不知怎麼的,就到了望星塔下。遲墨說要抱我上去,我死活不要,非要自己走上去。遲墨無奈,只有半摟半抱著把我弄上這座京城里最高的樓。
就憑我路都走不穩的六親不認的步伐,上樓途中沒少折騰遲墨,也沒放過上下樓的路人。
到了塔頂被冷風一吹,我一片漿糊的腦子算是清醒了一點點,瞧著額頭略有薄汗的遲墨,我有些吐詞不清地說道:“公主儀態都被你丟大發了!”
遲墨輕笑出聲:“沒人認識公主殿下。”
看著遲墨那張臉,我皺了皺鼻子:“但是他們認識你,滿城都認識你,而且......而且滿城都知道六公主喜歡遲太傅,太傅身邊人是六公主。
”
遲墨走到我身邊,倚著欄桿笑著問我:“哦?那六公主喜歡遲太傅嗎?”
被他笑晃了眼,我轉過頭,沉默了片刻才道:“他曾經是六公主的夫子,是太傅。太傅說,要尊師重道。”
遲墨像是被梗了一下,復接了話:“三年前便不是了。”
六公主十八歲出學堂,便再也不是他遲墨的學生了。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
“......”
“殿下,慎言。”
我皺了皺鼻子,嘟囔道:“我又沒跟別人說。”轉眸望下去,禁不住感嘆出聲,“好美啊~”
立于高處,入眼是整座京城,千種形態的燈泛著五顏六色的光,連成線,又鋪開成面,似游龍,似雛鳳。
今夜的月也格外捧場,夜幕中沒有一絲烏云,月光皎潔,月色溫柔。給這雄偉壯麗的游龍長燈柔化了棱角。
今日城中結親的人家多,站得如此之高,卻反而看得更加清晰。
“殿下在看什麼?”
眼前盛景如斯,除了身為公主應該感受到的自豪與欣慰之外,還有幾分與夜色同涼的悲愴。
“冠蓋滿京華。”我聽我自己說道。
斯人獨憔悴。
遲墨解了外衫搭在我肩頭:“夜里風涼。”
我看著肩上的外衫,感受著不屬于自己的溫熱體溫,轉頭笑著看向遲墨。遲墨抿了抿唇,將視線放在了長燈上。
奇怪,怎麼身邊有個人,就突然忘了那句詩的下一句了。
回憶與現實交織,夜色下的望星塔流光溢彩,塔頂卻安靜異常。
“母后仙去那年,我六歲,高璟弈只有一歲,”我望著遠處的萬家燈火,緩緩開口,“那場大火,只有我和璟弈活了下來,那天,高璟弈緊緊抓著一塊八珍糕,怎麼都不松手。
”
“父皇說,太子重情。”
遲墨看向我,正了神色,靜靜地聽著。
“十四歲那年,父皇給我講了很多,我知道了父皇欲立高璟弈為太子,彼時前朝后宮都會盯著他,我是他親姐,我的一言一行,都可能會拉他入地獄;我知道了六歲那年的大火,是母后替璟弈擋了災;我知道了何為一國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