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司年一只手松了松襯衫領口,瞟了眼床上呆坐的我,又看向嬰孩,像看著一只螞蟻。
「敢動我的東西?」
惡嬰消失了,化成了一團黑霧。
溫司年對著黑霧深吸一口氣,仿佛在吸著上好的雪茄。
他走向我,手插在褲袋里,冷眼看著我的一片狼藉,然后轉身離開。
我抓住了他的袖子。
我全身還在抖,渾身發冷,聲音也在打顫:
「我害怕……
「你可不可以陪在我身邊?」
凌晨三點,教堂的鐘聲響起了,一群白鴿振翅飛起。
天使在憩息,惡靈在游離的時刻,一個人類女孩拉住了一只惡魔的手。
「我不是在跟……溫司年說話。
「我是在懇求你……」
「救救我,墮天使。」
惡魔不相信我,與其偽裝得一無所知,不如我自己點破。
「你果然知道我是誰。
「誰告訴你的?」
他低頭靠近我,我本能地向后躲去,他卻摟住了我的腰,不允許我畏縮。
「是那個低階天使?嗯?
「你覺得他是我的對手?
「你知道我會怎麼做嗎?
「殺了他,折斷他的翅膀……」
他離得更近了,在我耳邊輕語,熱息拂在我耳邊,動作親昵,語氣似蠱惑似溫柔,
「殺了你,做成人皮燈籠。」
他低聲笑了起來,在夜色里俊美的臉顯得異常危險。
「好。」
他的笑停止了。
我抬頭望向他,如同一只自愿獻祭的羔羊。
「好,你殺了我吧。
「現在的我,害怕的不是死亡。
「而是成為被寄居的行尸走肉。」
剛才那只惡嬰,想掰開我的嘴,往里面吐那些黏液。我從前看過恐怖電影,知道這樣做,是為了附身。
我想到了惡魔養的蝸牛體內的寄生蟲,與其被寄生,還不如被惡魔殺了。
我坦然地看著他。
「而且,我還說過,我要一直陪著你。
「這句話,不是說給溫司年的,
「是說給你的。」
他站起身,拉開了我們之間的距離。
「我憑什麼相信你嗎?」
我盯著他的眼睛:
「憑我是喚醒你的人。」
惡嬰要殺我的一瞬間,我腦中多出了一段不屬于我的回憶。
那是天使交給我的第二封信里的,溫司年的第一段回憶。
我以他的視角,看到了 8 歲的我。
我從外面撿回來一只被丟棄的木偶娃娃,每天抱著娃娃吃飯睡覺玩耍,對著它說悄悄話。
我很愛惜自己唯一的娃娃,可是有一天,爸爸把娃娃撕爛了。
我抱著娃娃逃了出來,躲進了黑暗的巷子里,看著斷了手的娃娃,我的眼淚一滴一滴落在他的眼睛里。
我沒有看到,娃娃的眼睛閃爍了一下。
溫司年找到了我,安慰我說:
「哥哥能把娃娃修好的。」
「真的嗎?」
「當然了,你忘啦?哥哥是無所不能的呀。」
我破涕為笑。
然后我又看到溫司年在修理娃娃時,惡魔從娃娃體內蘇醒了。
惡魔一眼看穿溫司年的內心,開出了條件:
「我能給你力量,保護你妹妹,你是否愿意與我達成契約?」
溫司年拒絕了。
可是父親的病越來越嚴重,發起狂來越來越殘暴,一次又一次毆打,讓他越來越無力。
直到父親追著他跑出去的那個雨夜,他躲在垃圾桶里面瑟瑟發抖,外面父親在搜尋他,惡魔又出現了。
這一次,他接受了交易……
到這兒,第一段回憶結束。
原來是我的眼淚,喚醒了沉睡的惡魔。
那是真心為他而流的眼淚。
突然,他的臉撫上我的臉,我才發現,自己已是淚流滿面。
他的手指摩挲著我的眼淚,仿佛在思索著當年喚醒他的那幾滴淚。
「那又如何?你以為,喚醒了我,我就會對你有所不同?」
確實如此,如果我喚醒的是阿拉丁神燈,他會滿足我三個愿望。
可是我喚醒的是惡魔,惡魔會殺死喚醒他的人。
「你恨我,因為我喚醒了你。
「你想殺我,因為重獲新生對于你,既是幸事也是不幸。
「因為時間對于你是漫長的折磨和痛苦的詛咒。
「你渴望光明,可你發現重生之后,只能躲在黑暗里,害怕光明將你灼傷。
「因為沒有人能告訴你,如何擁有光明。
「所以你越來越憎恨將你喚醒的我……對不對?」
我一口氣說完,看著他臉上的冷漠輕蔑漸漸消失,被凝重慍怒所代替。
「住嘴。」
「所以,既然是我把你帶到這世界上,我就要陪著你走下去。」
我目光堅定,向他伸出手。
我的心臟在猛烈跳動著。
「陪著我?
「能陪多久?
「你幾十年的生命,對于我來說,不過是一瞬間。」
「是,對于你只是一瞬間,也許等我死后,你根本不會記得我存在過。
「可是對于我來說,」 我望著他,「那就是永遠了。
「我把我的永遠獻給你。
「與你成契。」
沉默持續了很久很久。
我沒有放下過我的手,以一種虔誠的姿態望著他。
「好。」
他突然說。
「從此以后,你就是我的奴仆。
「你只能由我殺死。
「你死后,靈魂只能屬于我。
「如果背叛我,我會讓你生不如死。
「你聽清楚了嗎?」
我堅定地點點頭。
我的手被他握住,然后手里突然有劇烈的灼痛感。
手心里,多了一個奇怪的發光的圖案,像是某種圖騰。
過了一會兒,光消散了,圖案也不見了。
原來,這就是,和魔鬼的契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