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近年新晉的朝臣,誰能不知納蘭祁?
「你居然還活著……」納蘭澤趔趄了一步,口中喃喃自語,聲音輕得只有我能聽見。
「五弟,我們多年未見,你可還認得我?」納蘭祁問道,聲音柔和,如同四月和煦的春風,飄到城樓上,沒有半分敵意。
我挽著納蘭澤,察覺到他的身體因恐懼而微微顫抖。
我知道納蘭澤不想承認納蘭祁的身份,他想破口大罵,痛斥納蘭祁是一個假扮先太子意圖欺君罔上的江湖騙子,他就可以順理成章地處死納蘭祁,解決自己的心病。
但他騙得了自己,卻騙不過全天下的人。
納蘭祁之所以會出現在這里,就是因為,此時此刻在場的所有人,都可以證明他的身份,納蘭澤動他不得。
時間與地點,都是我精心挑選的。
要的,就是一擊制勝。
見納蘭澤久久不言語,四周的王公貴戚開始接頭交耳,只言片語間或飄到我的耳中。
我能聽見的,納蘭澤自然也能聽見。
他的額頭上經絡暴起,牙咬得咯咯作響。
可拖延是無用的。
納蘭澤是個聰明人,他很快換上了一幅兄友弟恭的面具,勉強笑著說:「三皇兄,朕怎麼會不認得你呢。朕找你了很多年,還以為你已經……現在你總算是回來了,快快進城,我們兄弟可得好好敘敘舊。來人啊,開城門!快快迎皇兄入城!」
剛關上沒多久的城門再度緩緩打開,肖牧云率兵護衛納蘭祁進城。
城內百姓還不知發生了什麼,他們只見禁衛軍突然集結,城門關閉復又開啟,而后一輛馬車緩緩駛入,馬車窗帷拉開,內里坐著一個熟悉的人。
京中很多百姓都對這位慈愛的太子有印象,見他回來了,百姓爆發一陣歡呼,歡呼聲傳至城樓上,納蘭澤的面色更難看了幾分。
寒冬時節,納蘭澤的額上全是冷汗。
我從懷里掏出香帕,伸手給他擦汗,香帕布料軟順,垂到納蘭澤面前,呼吸之間,帕子上的粉末不動聲色地進了納蘭澤體內。
城樓下,納蘭祁的轎子剛剛停下,肖牧云掀開簾子,伸手去扶納蘭祁。
城樓上,納蘭澤噴出一口鮮血,而后暈倒在地,眾人驚呼,亂作一團。
血落在地上,落在他的黃袍上,還落在我的禮服上。
血跡就像是方才的煙花,紅得灼人。
我跪在地上,扶起納蘭澤的腦袋抱在懷里,擦去他嘴角的血漬,泣不成聲:「皇上,皇上您怎麼了,您快醒醒,可別嚇唬臣妾。」
活脫脫一個悲痛欲絕的寵妃。
此情此景,一如他將劍送進長姐胸口后,裝的深情如海。
一瞬間的寂靜很快被混亂取代。
我周遭數不清的聲音嘶吼著叫著太醫的名字,隨行的太醫被推搡著上前。
太醫哆嗦著手,匆匆做了檢查,催促著眾人趕快將納蘭澤送回皇宮診治。
隨后更嘈雜的聲音接連在耳邊爆炸,叫禁衛軍的,喊轎夫的,混雜著跑動的腳步聲、布料的摩挲聲和獵獵作響的風聲,吵得我腦袋發暈。
時間像是變成了一條被無限拉長的細線,我呆在這混亂風暴的中央,靈魂卻仿佛脫離了軀殼,飄在半空中冷眼看著這一切。
16、
烏泱泱的一群人趕回了皇宮。
太醫院的太醫找不出病因,他們擠在納蘭澤的寢宮外辯駁爭論,最后得出的結論是,納蘭澤因急火攻心而吐血,需要靜養。
太醫令親自施針后開了寧心降火的方子。
至于納蘭澤什麼時候能醒,太醫們支支吾吾,沒有人敢下結論。
納蘭祁連馬車都沒下,就直接進了皇宮。
有幾個朝臣覺得這種做法不太妥當,可納蘭澤昏迷,宮中上下沒個主事的,又沒人能給出更好的主意,聰明地選擇了默不作聲。
納蘭澤在眾目睽睽下暈倒,早朝停了多日,皇帝病重的消息不脛而走。
同時,還有一個流言瞬息間飛遍了京城。
流言說,當年先太子失蹤一事,是當今皇上為奪權做的手腳,因此當皇上看到先太子歸來,才會驚恐之下吐血,乃至一病不起。
這個故事說得有鼻子有眼,甚至出現了幾個人自稱是當年的流民,他們在擔保自己絕沒動手的同時,悄悄透露曾看到流民中隱約有人佩戴著當今圣上,也就是當年五皇子納蘭澤的信物。
流言如火,呈燎原之勢。
他執政的這些年,政績只能算是平平無奇,執政方針卻鐵血高壓,上至文武百官,下至普通百姓,日日提心吊膽,謹言慎行,敢怒不敢言。
如今的流言正是眾人情緒的一個宣泄口,撕碎了納蘭澤的威信。
流言種種,自然是我與納蘭琛吩咐人做的,我們找到兩個當年的流民,重金相酬,他們敘述的也都是真事,沒添半分假。
之后的事情我都交由納蘭澤與納蘭祁處理,我日日夜夜只待在納蘭澤的寢宮中,不再理會外界紛亂。
我曾撞見宮人們在私下里嘆我癡情,說我不分日夜地侍奉在納蘭澤病榻前,親手喂食喂水,哭得雙眼通紅,見不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