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血淋淋地揭開了我的傷疤,令我又恍惚回到了那個孤身在醫院的夜晚。
在那天夜里,我同時失去了唯一的親人和愛人。
或者說,是我自以為的愛人。
眼淚又開始往外涌,我打開背包摸了半天,一無所獲時,卻有一只修長的手捏著一包紙巾,無聲地遞到了我面前。
抬眼望去,又是江星燃。
他有一副冷峻的眉眼,輪廓又深邃,原本該是鋒凜異常的氣質。
可此刻,不知是因為月色柔和,還是別的緣故,他望著我的眼睛里,只剩溫柔。
我接過紙巾,抿唇道:「謝謝。」
「如果學姐不希望我在這里的話,我會走遠一點。」
他輕聲說,「但不會離開。日晷廣場已經不是教學區,經常有外來人員出沒,我不放心學姐的安全。」
這話由他的語氣說出來,似乎特別自然,可不知怎麼的,我腦中鬼使神差閃過剛才,韓澤臨走前撂下的最后一句話。
江星燃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
他平靜開口:「韓澤說的也沒錯,我的確對學姐早有異心。」
「但也知道,現在不是談這個的時候。」
他說著,微微俯下身來看著我,換了個稱呼:
「夏敏,我明白你現在的心情,生死是一件很沉重的事情,但……總會過去的。」
江星燃的聲音里帶著某種奇異的力量,像是早就經歷過一切的前輩在安撫后輩。
可分明,他比韓澤還要小幾個月。
我想到了某種可能,有心想問,又覺得未免冒失。
猶豫間,反倒是他先開了口:「學姐猜的沒錯,我的確經歷過類似的事情。」
……
月色冷清,江星燃在我身邊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我爸車禍去世那年,我十二歲,我妹妹才八歲。那時候年紀還小,不太懂死亡的定義,但也模模糊糊地知道,我爸再也不會醒過來,也不會給我和妹妹帶最新的玩具和零食了。」
「我媽身體一直不太好,當場就哭暈過去了,我和鄰居手忙腳亂把她送到醫院,還要去小學門口接我妹妹。后面幾天一直都很忙,忙著處理各種事情,連傷心的時間都沒有。」
「直到……直到某個周末下午,我擦桌子的時候把倒扣的相框拿起來,看到我們一家四口的合照。」
「那天下午的我,哭得比現在的學姐還要慘。」
說到這里,他輕輕笑了一下。
我卻覺得十分歉疚:「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要揭你傷疤……」
「沒關系,都已經過去了。」
他原本清冷的聲線染上星星點點的暖意,
「我現在已經能很平靜地想起他,我想人死后如果還有意識的話,我爸一定也希望我能永遠記得他,但不要總為他悲傷。」
「永遠往前走,哪怕前路已經沒有他。」
我怔怔地轉過頭去,對上江星燃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倒映著遠處路燈兩點光芒,還有更遙遠天邊的月光,像是無垠宇宙中閃閃發亮的星辰。
那些仿佛刻在我心上的傷痕,終于在他溫柔的眼睛里得以短暫棲息。
哪怕,僅僅只是在這個夜晚。
那天晚上,我和江星燃在日晷廣場待了很久,直到宿舍樓門禁前才回去。
睡前我躺在床上,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
我點開來,發現江星燃在微信上分享給我一首歌。
是福祿壽的《我用什麼把你留住》。
「學姐,希望能讓你心情好一點。不用回,晚安。」
我掛上耳機,在一片安靜的黑暗里點開那首歌。
「閃著光墜落,又依依不舍。」
「所以生命啊,它璀璨如歌。」
6
江星燃說的沒錯,悲傷的情緒釋放過后,會隨著時間流逝漸漸減弱。
我只是很偶爾地,會在看到爺爺之前幫我補過的那條裙子時怔然片刻,然后沉默地擦去眼尾的淚水。
我能明顯感覺到,大概是一起談論過生死的緣故,從那天晚上之后,我和江星燃的關系很明顯近了一大步。
從前,不過是因著韓澤,我們才有算得上點頭之交的交集。
哪怕早就加了微信好友,卻連話都沒說過幾句。
結果,和江星燃一起在研究生食堂吃過兩次飯之后,我居然被人掛上了學校表白墻。
「光電學院研一的夏敏學姐,好好談你的姐弟戀不行嗎?勾引兩個學弟為你大打出手,靠這個來證明你的魅力,有意思嗎?」
在此之前,我甚至連學校表白墻在哪兒看都不知道。
還是小川把鏈接和截圖發過來,我才知道自己被掛了。
一時只覺得無奈:「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小川很生氣:「韓澤做出那種事,有路人見義勇為打他一拳不行嗎?再說了,你和他早就分手了,就算江星燃喜歡你,又能怎麼樣?」
其實這些天的相處里,江星燃一直恪守著分寸,我幾乎已經忘記了那天晚上他最開始說過的那幾句話。
但此時小川提到,我才想起來。
江星燃的確說過,他對我早有異心。
但和韓澤這兩年的戀愛,已經耗費了我太多精力。
至少此刻,我沒有精力再投入一段新的感情。
原本想當作沒看到,結果一下樓就看到門外等著的江星燃,還有他身邊幾步之遙的韓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