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總是這樣驕傲自大,給別人添麻煩。
回京那日,安元奇扶我上馬車,我望向送別人群,竟不經意地看到了他。
白衣勝雪,纖塵不染的公子,眼中有幾分意味不明的笑。
這是在憐憫我嫁了個殺豬的?
我沒理他,車簾挑下,馬車搖搖晃晃地出發了。
路上,安元奇握著我的手,他的掌心很粗糙,有很多繭子,但也很寬厚,且溫暖。
他從前定是受了很多苦的,在京郊殺豬賣肉并不容易,聽說皇城的生意競爭很激烈。
夫人瞧不起他,他們大戶人家,怎知生活的不易。
此番去李家,他準備了很多厚禮,加上之前的聘禮什麼的,想必是掏空了家底。
我出嫁時,李家也給了一些陪嫁,但并不多。
過日子要精打細算的,我說:「相公,我們家想必也沒多少錢了,今后咱們一起努力賺錢,日子會越過越好的。」
他又笑了,很開心的樣子,樂不可支地把我拉到懷里,下巴抵在我的脖頸,癢癢的。
「蓮蓮,跟著我不會讓你吃糠咽菜的。」ӳʐ
后來,站在平西將軍府,我總算明白了他的自信從何而來。
3
我惶恐了。
安元奇竟是當今圣上欽點的平西大將軍——安珵。
這位將軍的名號,遠在安陽的我們也是聽說過的。
據說天啟五年,有位少年鮮衣怒馬,在西北軍營殺敵無數,從一默默無聞的小兵一步步爬到校尉。
那時新帝登基五年,剛剛平定了內政黨羽紛爭,外有北方韓王勢力獨大、游牧蠻夷不時騷擾。
皇帝御駕親征,戰場兇險,多次被年輕校尉所救。
后來他便成了皇帝心腹,屢得重用。
天啟十四年,韓王被誅殺,游牧民族被驅趕。
那位立下汗馬功勞的將軍叫安珵,名字是皇帝親賜的。
「珵」——取自帝王所用玉笏。
戰事平定之后,皇帝要為平西將軍賜婚,豈料安珵直言,家中曾有一樁舊時婚約,乃父母所命,不好反悔。
于是便有了安陽之行。
表弟趙玉寧也不是普通人,乃是工部侍郎家的公子。
這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家伙,跟著去安陽提親后,得知李家托人打聽安元奇,自作主張地給他安插了個屠夫的身份。
用他的話來說:「表兄今時今日的地位,多少公主貴女等著嫁,直接娶了李家小姐豈不便宜他們了,反正他們家想打聽,咱們且看看若你是個屠夫,李家還肯不肯把女兒嫁過來。」
這番試探,安元奇未置可否。
其實他與李秀妍也就幼時見過一面,完全是兩個陌生人,對于未婚妻子,當然也是憧憬和期盼的。
欣慰的是,李家經受住了考驗,李秀妍也經受住了考驗。
他是欣慰了,可我要嚇死了。
平西將軍府威名赫赫,正紅朱漆大門,高懸的金絲楠木匾額,我一下腿軟。
安元奇扶住了我,摸了摸我的臉,笑道:「夫人見諒,不是有意隱瞞的,回來的時候我已向岳父岳母請罪,稟明了身份。」
難怪,從李家回京之時,門口送別,老爺和夫人的臉色如此蒼白。
我當時還詫異他們將臨別時的不舍演得這般逼真。
細細想來,安元奇氣度不凡,身姿倜儻,哪里像個屠夫呢?
而我竟傻傻地以為他特意置辦的那些行頭,是因為好面子,為了給岳家留下好印象。
這下事情大了。
若他是個屠夫,糊弄糊弄也就得了,我有把握瞞他一輩子。
可他是位皇帝器重的將軍,欺瞞的后果很嚴重,并且我沒把握能瞞得住。
提心吊膽了數日,我偷偷給李家去了信,詢問補救之法。
我的想法是將秀妍小姐接來京中,就說她幾個月前生了一場大病,養在閨中體弱昏迷,故而才有丫鬟代嫁之事。
通過這些時日的相處,我認為安元奇本性純良,縱然心里有疑慮也不會多說什麼,況且秀妍小姐貌美如花,溫柔可人,他應該會喜歡的。
至于我,退居下位給他做個妾,想必他也不會拒絕。
老爺和夫人卻是另有打算,隔了很久才回了信。
信上只有寥寥幾句——「秀妍吾兒,勿念家中,望汝在京中一切順遂,為婿分憂,管家主事,切記萬事循序漸進,徐徐圖之。」
切記萬事循序漸進,徐徐圖之。
我惶惶不安,總覺事情應趁早解決,越拖越麻煩。
但老爺和夫人自有籌謀,我也只能暫時扮演好小姐的角色,徐徐圖之了。
只是,面對安元奇時,心理負擔尤其重。
平心而論,我在將軍府過得極舒坦。
一堆下人服侍,睡的是軟榻,點的是長明燈,錦衣玉食,好不自在。
府里人口簡單,就我和安元奇兩個主子。
下人里男仆居多,零零散散幾個女婢,長得都很符合將軍府的門風——人高馬大,雌雄莫辨。
只有一個叫阿紫的是個例外,容貌清麗可人,姿態婀娜。
阿紫原是個樂姬,精通音律,是宮內樂坊的人。
因樣貌姣好被皇帝看中,送給了安珵。
雖是皇帝賞給他的,但他好像并不喜歡,沒收用過,進府后只做了一名普通丫鬟。
安元奇說,他只碰過我一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