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于忍無可忍,用力將藥碗放在桌面上,冷冷道:
「你既然對你師妹情根深種,便該想法子娶了她。而不是娶了我,裝出一副對我暗生情愫的模樣,又日日對著我暗中緬懷她。」
景珩一臉愕然地看著我。
我長長吐出一口氣:「你沒料到我早已發現此事吧?景珩,那一日你在昏迷中叫了你師妹的名字,早已暴露了你的真實心意,不必在我面前演戲了。」
他原本斜倚在床頭,神情殘存幾分倦懶,可聽到這話,竟然微微偏過頭去,掩著唇笑起來。
動作間幅度過大,大概是扯到了肩頭未愈合的傷口,景珩臉色微微一白,可眼中光華流轉,有種逼人到炫目的瑰麗。
笑完了,他終于正色,開口道:「沒錯,我的確是有一個師妹。」
嘖,演不下去了吧。
「她雖出身名門,卻因為是庶出,不受生父憐愛,更得嫡母與嫡姐蓄意刁難多年。」
好家伙,連生平都與我如此相似。
看來景珩挑中我這個替身,也算頗費了一番工夫。
「我與她雖為同門師兄妹,她卻從未見過我。我流落民間時曾有幸拜得高人為師,他教我殺人之術、制衡之道,只是性子懶散。有一年春日,他失蹤整整半月才回來,第一時間便向我炫耀,他被仇家追殺,重傷垂危時被一個小姑娘所救,心下感激,便教了她最簡單的殺人之術。因此,她也算是我師妹。」
他一邊說,一邊神情專注地望著我,情愫綿長,如湖面漣漪驟起。
而我聽到最后,忍不住面露震驚之色。
「后來他提出要幫她報仇,被師妹拒絕了,說報仇是她自己的事,就算一把火燒了那家的府邸,也該她一人擔責。
」
「我聽聞此事,心生好奇,因此偷偷潛入那家看了一眼,才發覺正在為難師妹的、她的嫡姐,竟然就是曾經當街撒我一身銅錢的唐聽月。她太過聒噪,我便順手毒啞了她,又落在房檐上看著師妹。」
「早前我曾去過極北之地,正逢冬春交寒之時,曠野風聲冷冽,卻有春草吐露新芽,鋒凜中得窺生機。」
「師妹的眼睛,仿若極北的春日荒野。」
「我對她,一見鐘情。」
11
我在唐府后院那幾年,的確救過一個人。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滿身是血地栽倒在我窗口。
猶豫片刻后,我還是將他拖回房間,用火燒過的小銀刀剜去他傷口發黑的血肉,又涂上搗碎的止血藥草。
后來他傷好了,為表感激,教我如何辨認會武之人,送了我一柄嵌有寶石的匕首,還教了我幾招致命的殺人之術。
正是那天半夜,我在景珩書房中試圖殺他的那幾招。
怪不得,景珩能輕而易舉擋下我的每一招。
因為同樣的招式,他比我更早學過,自然也更加熟悉。
怪不得,天之驕女、受盡寵愛的唐聽月,忽然離奇一場大病,接著就變得口不能言。
并非老天偶爾開眼,懲治了一次惡人,而是從一開始,就是人為。
景珩盯住我的神情,忽然輕笑一聲:「所以夫人是吃了自己的醋嗎?」
我耳尖燒得緋紅發燙,逞強道:
「你既然對我情根深種,所以從一開始,你就篤定了我會頂替唐聽月嫁過來?你就不怕唐聽月垂涎你的美色,拼著被報復的風險也要與你成親,一晌貪歡?」
景珩勾了勾唇角:「唐聽月的心思與我無關,不過如今看來,夫人倒是的確很垂涎我的美色。
」
我:「……」
「不過……倘若真如夫人所言,嫁過來的是唐聽月——」
他說著,微微瞇了眼睛,笑得萬分漂亮:「恐怕京中的傳言又要更新了。」
「傳言?」
「是啊,攝政王景珩連娶三任王妃,皆是在新婚之夜暴斃,想來是天生的克妻之命。」
他說得輕描淡寫,仿佛殺唐聽月比殺雞還容易。
我卻有些沉默下來。
在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里,唐聽月于我而言,意味著某種生命中的陰霾。
我小娘還在世時,我曾天真地問過她:「為何父親喜歡嫡姐,卻總是對我視而不見?」
每每這時,小娘就會緊緊摟住我,柔聲同我說著歉意。
可是該道歉的,哪里是她。
因羨慕唐聽月的生辰有父親陪著,第二年我生辰時,小娘頭一回大著膽子,去花園中攔下父親,想讓他來陪我過生辰,哪怕來一盞茶的時間也行。
可她哪里知道,那一日,他因朝中事務正心情不佳,聽我小娘這麼說,像是終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抬手一巴掌將她甩在地上,厭惡道:
「不過一介庶女,怎麼好意思借著生辰之由同她嫡姐爭寵!」
父親氣沖沖地回了書房,唐聽月挽著嫡母的手站在后面,唇邊噙著一絲笑:
「三姨娘怎麼如此狼狽?小門小戶出來的,果然上不得臺面,竟想著用女兒來爭寵。」
嫡母假模假樣地訓斥:「聽月,好了,少說兩句,再怎麼說,三姨娘也是你的長輩。」
「不過是個妾室,她算我哪門子的長輩?」
她冷哼一聲,將一支老舊的發簪扔在地上:「拿回去吧,三姨娘,就當作我送妹妹的生辰禮物了。」
小娘將那支銀簪收起來,連同她的一對銀耳墜一起帶去首飾鋪子融了,做了個新的銀鐲子送過來,告訴我,我爹忙于公務,不能來陪我過生辰,這是他專門為我準備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