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躲在廚房偷偷煮一碗面,也會被送菜的下人搶走吃掉,再望著我叉腰冷笑:
「未經老爺夫人和大小姐的允許,你怎麼敢偷小廚房的東西?」
唐聽月恨極了我,我知道。
她一直覺得,像生病后變啞這種倒霉的事情,應該發生在我身上才對。
而她完美無瑕的人生里,竟出現了這樣一件事,真是上天不開眼。
呵呵。
要我說,這是上天唯一開眼的一次。
管家罰了我的晚膳,那天夜里我餓得前胸貼后背,揉著肚子坐在樹下看月亮,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我小娘。
我爹很偶爾會來她的院子,也會贊她嫻靜淡雅、不惹口舌是非。
他納進府中的妾室太多了,各種類型都有,卻因為嫡母的手段,再沒有其他妾室生下一兒半女。
而在入唐府之前,我小娘本是繡娘,做得一手好繡活兒。
她性子安靜順從,我卻身有反骨,不肯學女紅,更不肯有半分服軟,甚至攢下兩年月錢買了柄小銀刀,貼身藏著,有事沒事就拿出來比劃兩下。
每當這時,我小娘就會笑瞇瞇地看著我,說:「晏晏以后要做女將軍呢。」
可我到底令她失望了。
我沒有成為女將軍,我那點微薄的反骨,被禮教和閨閣規矩層層困住,以至于反抗命運都不能,頂替唐聽月嫁進攝政王府,再度成為籠中雀。
似乎一代一代,天生伴隨枷鎖而生的女子,命運總是如此。
她死后,唐聽月曾來后院看過我。
那時她還沒有生那場病,漂亮的嘴巴還說得出話來,只可惜實在不怎麼動聽。
她含笑湊近我,聲音甜得像是浸了蜜,又似帶毒的花:
「瞧瞧你小娘,若是安分守己,你至少做得唐家的女兒。可她不守婦道,行為下賤,連帶著你也成了野種——你恨她嗎?」
我猛然睜開眼,窗外正淅淅瀝瀝下著雨。
琇兒一臉驚喜地湊過來:「王妃醒了!您高熱不退,已經昏迷整整一日了!」
我張了張嘴:「景珩呢?」
琇兒的表情瞬間變得震驚:「王妃……會說話了?」
我也很震驚。
怎麼,景珩竟沒將我冒名頂替唐聽月的事情告訴他們嗎?
愣怔間,琇兒一拍手,語氣欣悅:
「倘若王爺知道此事,一定很高興——只是,王妃怎麼突然……?」
我看出了她的疑惑,干笑兩聲:「許是醫學奇跡吧。」
然而一直到我用了午膳,又喝了藥,也沒見過景珩。
琇兒說:「昨夜宮中有急詔,命王爺入宮覲見。王爺一夜未歸,臨走前特地囑咐奴婢們,一定要照顧好王妃,倘若……倘若……」
我皺了皺眉:「倘若什麼?」
「倘若王妃的娘家人上門,只管攔在外面,不許他們見王妃。」
寥寥幾語,我卻聽出了一絲山雨欲來前的沉郁。
先帝還在時,因著厭棄景珩母妃的緣故,連他也并不受寵。
景珩在民間流落四年,先帝從未起過尋回他的念頭,卻在病危前忽然大費周折,大概是因為……新帝年幼,而身在宮中的幾個皇子都虎視眈眈,唯恐江山不穩。
然而如今,新帝年歲漸長,羽翼漸豐,便要收回大權。
景珩的存在,從支撐變成了威脅。
聯想到唐家人搭上長寧侯后,便脅迫我對景珩下毒一事——
想必,皇上也有些等不及了。
想到景珩此去生死未知,那一晚書房中搖曳一整夜的燭火,和這些日子他漫不經心的調笑偏愛,混亂交織,變成了縈繞在我心頭的迷霧。
也許撥開霧氣便能窺得真心,可我一時竟不想。
正沉思間,門口忽然傳來熟悉的聲音。
「晏晏。」
我猛地抬頭望去。
景珩一襲玄衣,墨發披散,倚著門框立在門前,臉上不見血色,卻有笑意如風掠湖面,乍起波瀾。
琇兒很識趣地退了下去,房中只剩下我與他。
從景珩身上隱約傳來些血腥味。
想必才從生死中逃過一遭。
沉寂片刻,他向我走來。
一步一步,像落在我心上的鼓點。
我下意識在心中猜測他要說的話,是如那天夜里在書房一般,狠絕中帶著孤注一擲的傷心,還是像從前的很多次,調笑中辨不清是真心還是假意。
可是都沒有。
他在我面前站定,抬手輕輕撫過我的臉頰:「倘若我此去無歸……」
「晏晏,你余生數十載,能否留一瞬用來記掛我?」
9
雖然理智告訴我,景珩大概率是在賣可憐。
可這幾個月出演虛情假意的戲,我未嘗沒有動過一絲真心。
沉默片刻,我還是淡淡開口:
「我已嫁與你為妻,倘若你此去無歸,我自會為你穿素衣,卸釵環,守寡三年。」
景珩眼中涌上笑意,他偏過頭去,咳了兩聲,正要開口。
「不過如今,你既已知曉我并非唐聽月,也不是唐家嫡女,你我婚事大可終止,一封和離書,我當場搬離攝政王府,給真正的唐聽月騰地方。」我又道。
眼底笑意瞬間散去,景珩嘆了口氣:「夫人怎麼會覺得,我想娶的人是她?」
「不是因為她過去曾當街羞辱過你,你如今爬上高位,懷恨在心,想要報復她嗎?」
景珩瞇了瞇眼睛,唇邊勾出一抹弧度:「她是什麼東西,也值得我用自己的婚事來報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