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恍神間,沉默了片刻。
嫡母以為我是不情愿,立刻換了神情:
「若你耽擱了凝玉的好姻緣,你小娘留在府中的那點子東西,也不必再留了,一把火燒了倒干凈!」
我抬眼看她:「母親是在威脅我?」
她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望著我:
「唐小二,你賤命一條,若是事情成了,莫說是你小娘的東西,便是要還她清白都可以。可若是不成……」
「你以為,你冒名頂替的事情被發現后,攝政王能留你活到明日?」
嫡母先一步離開了,房間里只余我和唐聽月。
她仍然坐在那里,與我七分相似的面容看上去嫻靜從容。
只見她用指尖沾著茶水,在桌面上一筆一劃地寫:「妹妹,這就是你的命。」
「即便如今替了我的身份,你也不可能真的成為我。」
我離開唐家時,到底帶上了那只玉瓶。
回程的馬車里,我握著玉瓶,凝神細思:景珩雖權傾朝野,卻也得罪了不少人,在朝中四面樹敵。
這如今要迎娶唐凝玉的長寧侯,便是其中一位。
當今皇上的親兄弟,七王爺的母族,便出自長寧侯一脈。
那麼,要給景珩下毒一事,究竟是出自長寧侯的授意,還是……
我不敢再往下想。
回去后,天色已暗,景珩竟然還在等我用晚膳。
許是發現了我的心不在焉,他伸手過來握住我的手:「夫人怎麼了?岳母的病情莫非很嚴重?」
我搖搖頭,嘆了口氣。
如果真是她病重那倒好了。
我高低得整瓶酒來慶祝。
景珩命一旁的琇兒取來紙筆,我猶豫片刻,還是提筆寫字:
「我出閣后,爹娘將原本養在莊子上的庶妹接回府中,悉心教養,取名唐凝玉。
我只是……只是……」
踟躕不知如何繼續時,景珩忽然伸手,拂過我鬢邊凌亂的碎發,聲音輕得像是落在我心上的珠玉:「夫人可曾起過什麼小字?」
我搖頭。
「不如我為夫人想個小字如何?」他提筆落字,「夫人言笑晏晏之時,動人心神,不如小字就叫晏晏如何?」
我猛地抬眼,怔怔望向他。
這一刻,景珩近在咫尺的臉,與我記憶中小娘柔和的笑,竟奇異地重疊起來。
那時候我還小,她抱著我讀書識字,學到《氓》時,便撫摸著我的發頂,柔聲道:
「晏晏,你瞧,這就是你的小名。」
「言笑晏晏,取和悅之意。只是……我卻不希望你太過和悅恭順,總歸是不好的。」
一字一句,言猶在耳。
轉眼,她沒了氣息的冰冷尸體就橫陳于我面前,盛怒的父親提著鞭子走過來,被嫡母勸住:
「不管怎麼說,小二畢竟是唐家的女兒……」
「她小娘做出這般恬不知恥的事情來,她到底是不是我唐家的女兒都不好說!」
他厭惡地瞪我一眼,「以后當個粗使丫頭養著就是了,唐家只有聽月一個女兒。」
「晏晏。」景珩帶著嘆息的聲音響起。
我猛地回神,有些慌亂地抬手擦了眼淚。
他伸手,攬了我入懷,一下一下順著我的頭發:
「你已出閣,你爹娘的心思自然落在旁人身上。如今你是我妻,有何心愿,大可說與我聽。」
5
我有何心愿。
我想要的,是我小娘能活過來。
我還想要唐家人的命。
可這些,是通通說不得的。
唯恐被發現,唐凝玉給我的那瓶毒藥,被我小心妥帖地貼身藏好。
然而不等我下手,景珩竟然先一步出事了。
那天傍晚,他辦差回來,與我一同用晚膳。
一碗鱸魚莼菜羹剛用了一半,景珩忽然臉色一白,偏過頭去,吐出一口血來。
無限涼意奔涌而上,我豁然站起身,死死盯著他,心向無底深淵下沉而去。
景珩撐著桌面,緩緩抬起眼看向我。
昏黃燭火下,他的長發披散在肩,襯得一張玉白臉越發不見血色,可唇邊凝著的血跡,又是萬分刺目的猩紅。
「夫人。」他虛弱著嗓音喊我,「來扶一扶我,我快要站不穩了。」
我強迫自己忽略聽到這句話時心底一閃而過的痛意,伸手扶住他,張了張嘴想叫琇兒,卻終究沒發出聲音來。
好在琇兒機靈,進來盛湯時及時發現了這一幕。
景珩身中鴆毒,毒性極烈,所幸他喝下去的不太多,倒不至于危及性命。
而他身邊的心腹帶人搜查時,竟從我的首飾匣子里找出了那只白玉瓶。
打開來,里面裝的正是鴆毒。
名為阿然的侍衛看著我,滿臉殺氣,似乎下一瞬就要拔出劍來給我個痛快:
「王爺對王妃不曾有半分薄待,王妃又為何要下如此毒手?」
此時此刻,我真是恨極了自己這個啞巴的人設。
連為自己狡辯幾句都做不到。
見我說不出來,阿然一揮手:「先將人帶走,關入地牢,等王爺醒來后再發落。」
他身后的人就要過來拽我時,身后的床鋪上傳來一道低啞的嗓音:「不必。」
原本在昏迷中的景珩不知何時醒了,臉色仍是蒼白的,落在我臉上的目光卻亮如星海。
「晏晏,來。」
我在眾目睽睽下走到景珩身邊,貼著他身邊坐下,在他手心一筆一劃地寫:「不是我。
」
他掩唇低咳兩聲,含笑而虛弱地道:「我自然是相信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