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等我回答,徑自把我打橫抱起,放到床上,傾身上前。
我已經強忍著了,可是沒忍住,吐了。太醫診出喜脈,還診出了時日。
時辰上,這個孩子不是千燈節懷上的,是在祭天前,那時候夏侯離每晚流連在關雎宮。
沈延徹頭徹尾想明白了,他面色鐵青,額上青筋迸裂,那低沉的聲音像地獄深處飄來的一樣陰冷。
「原來是他,又是他,呵,當年我就該殺死這個小家奴。」
當年,什麼當年,我惶惑地望著他。
他那冰冷的大掌撫上我的脖子,陰鷙一笑:
「當年,他要帶你私奔,以為我不知道嗎?你進了宮,我就叫人把他抓起來,捆在一個麻袋里打得沒聲息扔湖了,誰知道,這個下賤的奴才,陰曹地府也不收他,一個打漁的把他救了......」
我的指尖發冷發顫,我終于知道,為什麼夏侯離那麼恨我,我一直以為,他憑什麼恨我。原來,原來因為我那愚蠢的年少愛情,差點把他的命給葬送了。
他是該恨我的,可是他為什麼沒有把我恨到底。為什麼還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到我身邊來。
我鼻音深重,隱著淚低笑道,「沈延,你真卑鄙。真叫人惡心,徹頭徹尾地惡心。我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才沾上你這麼個人。」
他那幽深的目光變得跟鬼差一樣狠毒,停在我脖子上的動作從撫摸漸漸轉換為勒扼。
他的手掌漸漸收緊,我漸漸無法呼吸。耳邊是他閻羅般的低笑聲。
「哦對了,那個漁夫的女兒也叫小仙兒,跟母后撞名了,她可是夏侯離救命恩人的女兒,漁夫的女兒跟她父親可不一樣,她貪慕榮華富貴,聽命于兒臣,兒臣還答應她,事成之后封她為妃的,不過她不配。
兒臣想要的只有母后,本來兒臣是想同母后一齊分享成就的,只是現在可惜了,母后懷了這個孽種,太臟了......兒臣不能容忍母后這樣骯臟。」
「兒臣得不到的東西,就喜歡毀掉。」
「不如,母后和這個孽種,去死吧。」
逐漸窒息。也好。這樣也好。我能為夏侯離做的,我欠他的,都做了。
不如就這樣解脫吧。
我合上眼,綻出一個微笑。
人出生的時候是哭著的,死了的時候,笑著走吧。雖然人世一遭太苦了。
有許許多多的畫面涌現,可每一幀都有夏侯離。
原來曇仙兒短暫的一生是和夏侯離纏繞在一起的。
原來我都不知道自己這麼眷戀夏侯離,眷戀到臨死了,能清晰地回憶起他的每一句話。
「主子,疼的話咬我的手臂。」
「主子,想要什麼,阿離會為你贏來的。」
「主子,跟上來,不要走丟了。」
「娘娘,不是已經是人上人了嗎?怎麼淪落成這樣?」
「娘娘,奴才已經是人上人了,娘娘為什麼不來招惹奴才?」
「娘娘,奴才已經肖想你很久了......」
「娘娘,奴才是你的奴才,怎麼會對你生氣?」
「娘娘,別人咬你,你不會咬回去嗎?」
「娘娘,總是這麼狠心啊,對奴才一點也不公平。」
「娘娘不惦記奴才,只能奴才惦記著些了。奴才念舊,沒有一刻忘記娘娘......」
「奴才想要娘娘的身子,還有心。」
「娘娘的心,是鐵打的,不會痛,也不會流血。不像奴才,心是血燙的,肉造的,會流血,會發痛,還一而再再而三地犯蠢,捧出來叫娘娘踐踏。」
可惜了,我沒法親口告訴他了。
夏侯離,我的哥哥,不,我永遠也無法承認他是哥哥,他僅僅是我的小家奴,我親愛的小家奴,他贏了,他已經贏了我的心了。
徹底地,贏了。我的心對付任何人都是鐵打的,只有對他不一樣,對著他,它也只是一顆再脆弱不過的心了。
這顆千瘡百孔、敏感易碎的心,只會為他一個人發痛、流血。
就在意識徹底喪失前,沈延那陰冷的聲音忽然添上幾分輕浮的喜悅:
「母后,如果兒臣告訴夏侯離,母后懷著的這個孽種是兒臣的,他會是什麼反應?」
「他死之前還以為他的女人懷上別人的孩子,這樣殺人才誅心啊。」
「是了,這樣才好玩。」
「噢對了,母后,兒臣又想到一個好玩的游戲。」
「你說,對夏侯離來說,哪個小仙兒重要呢?一個是救命恩人,一個是情人。」
二十一
時間不會因為誰的恐懼而停滯,總是步履不歇,匆匆往前。
中秋百官宴,如期而至。處處香暖花濃,細樂聲喧,燈火相映。
原本陰森鬼冷的皇宮奇異地展露一派其樂融融,富貴堂皇的景象。
我出現在宴席上,可不是太后的身份。沈延抱著我坐在了主座上。
他睜眼說瞎話,他對底下的臣公含笑道,「今夜太后身體抱恙不來了。這位是大涼送來的美人,朕甚悅,已經懷上朕的孩子,兩個月了。」
我惶然地望著首席上紅服煊赫的夏侯離,眼看著他的神色漸漸森冷,他手上握著的琉璃盞幾乎要迸裂了,可能已經裂了,一片片戳在我的心上,淌著血,血肉模糊,卻半分哀號也發不出。
沈延的手掌掐上我的腰,他的唇貼在我的耳邊,「母后這雙漂亮的眼睛,只能看兒臣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