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笑,唇邊一點笑渦,紅衣裳鮮艷,他除了提燈,手上還提了許多剛置辦的玩意兒,神色溫柔。
他們一說一笑,沒有人注意到幾丈開外的我。
我聽說過,督主撿回了一個姑娘,叫小仙兒,他很疼愛她。
疼愛到,可以拋下百般事務來陪她逛千燈節。
千燈節是情人相會的日子。
手上的燈什麼時候跌落的我也不知道,不遠處又有鐘鼓鳴,有新的熱鬧看,人們臉頰上盈滿洋洋笑容,我呆呆站在原地,逆著人流,被撞得也渾然不覺疼。
我一個寡居太后,在這種時候,又來湊什麼熱鬧呢。只不過是因為玲瓏說,今夜的晉安城是個不夜城,四處張燈結彩,火樹銀花,數不完的燈直掛到天角去,長街上還有許多逗趣的戲班子、雜耍、各樣小吃、精巧首飾。
我心動了,太后偶爾貪玩一會,罪過很大嗎?曇仙兒偶爾貪慕喜慶,癡心妄想嗎?
現在看來,還真是,我有些后悔了,還不如就待在寂靜深宮里剪燈花,總比現在要好些。
別人的熱鬧,別人的喜慶,與我何干。
玲瓏喊我,把我的魂召了回來,她笑得明朗朗,我腳步虛浮,任由她拉著一齊鉆進新的熱鬧攤子。
人們在射箭贏喜頭,大多數是男人為心愛的女人贏獎品,一陣陣歡呼喝彩聲,得了彩頭的男人歡天喜地,捧著禮物送給心上人,女人紅著臉推拒片刻,最后連手帶禮物被情人握在掌心里。
他們都笑得很甜、很溫柔,把人的心都熨燙得妥帖。
玲瓏挨在我身邊羨慕道:「什麼時候,也有人給我贏彩頭呢?」
我不作聲,只是冷淡望著高架上的彩頭,都是不值錢的玩意兒,可如果是心上人排除萬難,珍重萬分獻上來的,就價值連城了。
叫人盲目的愛情。
忽然有人也擠了過來,紅得扎眼。
「離哥哥,我喜歡那個小兔子泥塑,你幫我贏回來好不好?」
嬌滴滴、軟綿綿的聲音,我轉過臉,撞進夏侯離那雙璀璨的桃花眼。
他和我一樣始料未及,但很快恢復了尋常神色,沒有作聲。
我們都當作不認識對方。
心頭叫人窒息的感覺又席卷上來,我想扯了玲瓏走,可是玲瓏已經闖到最里頭去了,她手上拿著那個小兔子泥塑,對我招手,「主子,你不是喜歡小兔子嗎?我給你贏回來。」
周遭的人都望住我,我不能叫玲瓏在熱鬧里唱獨角戲,只得也擠開人群,上前去。
玲瓏是個傻瓜,她根本就不會射箭,舉著箭歪歪扭扭瞄了一會,射出去,沒到靶子上就先落了地。
玲瓏很沮喪,可我也不會射箭,我捧著錢袋子問店家,能不能買。
店家笑道,這是個喜頭,大家只能各憑本事贏回家。
我們拿不走小兔子,可是夏侯離可以,那個小仙兒慫恿著他上前來贏彩頭。
我和玲瓏歸置到一邊,看夏侯離,舉弓射箭,毫不費勁,正中靶心。
小仙兒拍掌歡笑,店家把小兔子泥塑捧上前去給她,她很高興,朝夏侯離身邊奔過去。
我們主仆沒看下去,擠開人群往外走,玲瓏還垂頭喪氣,我摸了摸她的頭,笑道:「那玩意兒不值錢,沒什麼意思......」
玲瓏低頭悶聲道:「主子最近都很不開心,我就想給你贏個彩頭,叫你高興高興,我真沒用。
」
本來并沒覺得什麼,曇仙兒從來都是求而不得的,早就習慣了,沒什麼。
可這個討厭的玲瓏,慣會惹人掉眼淚。
我用手揉了下眼皮,一邊揉一邊笑道:「胡說,我明明很高興,天天都很高興......」
我有什麼好不高興的,比起之前差點殉葬,現在起碼是個太后了,沒那麼缺吃少穿的。
我半睜著眼望著前方的燈火,有些迷離了,晃得眼睛朦朧。
正說著,玲瓏忽然停下腳步,扭身跑回去。
她趕在我攔截她之前,拉住夏侯離問:「督主,小兔子能不能給我?」
一根筋的玲瓏。
那個小仙兒把那小兔子緊緊捂住,張著一雙水靈靈的眼睛瞪著玲瓏,還有,追上去的我。
夏侯離默不作聲地望著我。
我狼狽地把玲瓏扯回身后,掀眼對夏侯離微笑:「她胡鬧,不用管她。你們繼續玩吧。」
夏侯離仍盯著我,街上的燈火都融在他那雙璀璨的眼里,明明是很和煦的光芒,可是看一眼,就覺得冷一秒。
就好像,你曾經擁有過一件至珍貴的物件,到頭來,不屬于你,這物件愈好,你就愈忿忿不平。
可注定的,什麼辦法也沒有。連掙扎都沒得掙扎,就陷入沼澤里。
我不敢再多貪看一眼,急忙拉著玲瓏扭身就走,手腕卻被緊緊握住了。
我掙了掙,施壓在手腕上的力量卻分寸不讓,蠻橫的督主。
「為什麼哭?」
那低得發沉、啞得發悶的聲音差點又叫我破防。
不知道藏在胸脯下那顆破損的心都叫酸醋釀過幾回了。
還好這回我擺布住了那洶涌的眼淚。
我深深吐了一口氣,回過臉望了眼邊上神情異樣的小仙兒,再望向夏侯離,勉強扯出一個笑來:「督主看錯了,今兒這麼好的日子,我高興還來不及,有什麼好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