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嘉延的反應說不上有多難受,仿佛已經經歷了千百次這樣的事情,他淡淡的點頭:“好的,謝謝你啊。”
這一刻,我又感覺到了無邊的距離感,好像他又成為了廣場上那塊巨大廣告牌里的大明星。
“糍粑的話菜市場那邊也有賣的……”我說。
唐嘉延搖搖頭:“其實我也沒那麼想吃。”
他又拿起一瓶礦泉水,掃碼,付賬。走出門的那一刻他突然回頭問我:“一中現在有變化嗎?”
“沒有,還是老樣子,就是操場重建過一回,塑膠跑道都換成新的了。”
他點點頭:“是嗎。”
“你們班的數學老師退休了,班主任倒是還在,今年應該去教新高一了。”
他又點頭:“是嗎。”
他的神情像是欲言又止,想問些問題,卻又不知道問些什麼好,其實我們都明白知道的再多也比不上真真實實的回去看一眼,可是現在他卻連看一眼都成了奢侈。
他把無數的話語吞回了肚子,留下一句干澀的“謝謝你”。
江鎮的街道依然熱鬧,鴨舌帽下的男孩,背影孤獨。
(4)
最近兩天家里大掃除,媽媽翻出我高中時的課本,問我還要不要。
我掃了一眼,撿起最上頭的那本同學錄。
那是一本硬皮鐵圈裝訂的書。
大面積的藍色的,畫面中間是一輪月亮,月亮下頭用藝術字體寫著“月光寶盒”。
上面的灰塵已經積壓,必須得用紙巾沾了水擦上好久才能擦掉。
我翻開,整本書只寫了一頁。
第一頁,也是唯一一頁上寫了一個名字:
唐嘉延。
如果不是他又突然出現在我面前,我幾乎要分不清那三年是現實還是夢一場。
每個人都是自己青春的主角,可是我不是,因為我從來沒有走進過誰的青春里。
“陳默”這個名字在第一中學,就如同她自身一般,沉沒在人海里。
這個世界對于不夠漂亮的女生就是很殘忍,好像她們天生就不值得站在舞臺中央一般。
高中時候的我喜歡低著頭走路,在意沒人注意到的野草野花,坐在教室的最角落,即便是最最引人注意的時刻,也不過是數學課上被老師叫起來回答問題。
可是唐嘉延不一樣,他熱烈、燦爛,他穿著校服站在主席臺上講話,他身著西服站在禮堂的舞臺上彈琴。沒有人不認識他,沒有哪個女孩不喜歡他。
人人都是陳默,可世間卻沒有第二個唐嘉延。
從前我便覺得我們之間的距離如海隔,更別說后來他轉頭去做了明星,有人嫉妒他,有人羨慕他,可是我喜歡他,所以我真心祝福他。
其實在他出道以后的一小段日子里,江鎮名氣大漲,甚至有娛樂記者慕名前來采訪這里的居民對唐嘉延的印象。
我仍然記得鏡頭對向穿著第一中學校服的女生時,她激動的表情——
“他是我們上一屆的學長,很出名的!”
后來這所學校有學生裸考上了A大還上了新聞,寥寥無幾的微博評論下也會有人說:“江鎮的一中?這是唐嘉延的母校吧。”
你看,第一中學烙上了唐嘉延的烙印,所有人說起第一中學,最先想到的就是唐嘉延。一個學校的學生有那麼多,每個人都對他有著獨特的記憶,于是把我的暗戀襯得更加不足稱道。
那我呢,在那漫長卻又短暫的三年里,我又跟他有著什麼樣的聯系呢?
我摸索著同學錄的紙張,水筆的字跡工整干凈,透著無限的少年傲氣。
我至今記得那個下午,離高考還有幾個月的時間,體育課仿佛沙漏里的沙子,你不知道它什麼時候就會消失殆盡,所以每節課都當作最后一節課一樣來狂歡。
那天我正坐在角落里補著因為生病缺課三天而欠下的漫天卷子,突然間聽見木質的講臺上傳來腳步聲。
我本來不算多正經的抬頭,卻在看清來人面孔時偷偷打直了背。
唐嘉延捧著一疊試卷走了進來,他文化課好,又是走藝術路線,考上A大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所以平日里數學老師經常拜托他批改一下試卷,計算分數。
這回他應該是想著我們班都去上體育課了,就來班里批改,下課前還能直接發下去。
或許是我書桌前的書堆的很高,又或許座位太過于角落,導致他并沒有發現我。
我彎下脖子,又微微抬頭,一雙眼睛就這樣躲在書堆后頭看著講臺上的少年。
那時候我呆呆地想:原來真的有人,看起來像是剛拿出冷藏柜、在陽光下冒著絲絲涼氣的薄荷汽水。
甚至在很多年后,我仍時常回憶起這個畫面,回憶起當時恰到好處的陽光,和少年少女回不去的燦然年華。
大概是我看得實在有些出神,沒注意到手中的水筆把試卷都染黑了,于是在低下頭的那一瞬間,我忍不住低聲喊了一聲,也就是這一聲,成功讓唐嘉延注意到在這個教室里還坐著第二個人。
眼神對視的那一瞬間,我腦子里跳出的第一句想要脫口而出的話居然是:你別看我,我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