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我不確定他那雙點墨眼眸里,是否比往常多了一些情緒。
然后我聽見他回答:「不會。」
我松了一口氣,卻又感覺心里某個角落泛起疼痛。
這不應該,我是鬼,不該奢求愛,也不該會疼。
下一刻,聽見他說:「所以你好好活著,剩下的事我會解決。」
4
都說南疆有個鏡湖,鏡湖底住著個六百年的大妖。
又說大妖自己就長得極好,平素也最好美色。
我今天才知道,這傳聞原來是真的。
此刻,這個美艷非常的大妖,正擒著徐衍的下巴,笑得意味深長。
她俊美又輕佻,簡直雌雄莫辨。
「徐道長執法人間十年,從未踏足我這蠻荒之地。如今帶著一個死人來找我,又是為的什麼?」
徐衍拂開大妖的手,淡淡道:「我曾為她聚魂,效力當有十年。而今不過一月,她的魂火已然黯淡。」
大妖對著徐衍,腔調婉轉得簡直能生出十多個鉤子:「你想找我替她續命?」
徐衍坦然道:「是的。倘若是我也不能解決的事情,這天上地下,就只有你有辦法。」
大妖「哈」地冷笑一聲:「徐衍、徐道長,我當你不通人間情愛,原來也有這樣珍而重之的一個心上人。」
徐衍不作聲,像是默認。
只有我知道,他并非愛我。
只是出于報答恩師的念頭,他才想把我這恩師唯一的女兒照顧得當。
大妖睨了他一會兒,語氣從勾引變得干脆利落:「我從不做虧本的生意,就算你長得好看也不行。我幫忙可以,那你呢,你要給我什麼做交換?」
徐衍問:「你想要什麼?」
大妖笑得狡黠:「既然是你上門來求我,自然要你想法子來討好我。
三日之期,我們再見。」
她哼著江南調走了,不知有意無意,留下笑語一句:「高高在上的徐道長,要想方設法討好我嘍。痛快,真痛快!」
我尷尬地瞥徐衍,覺得那番話實在是折辱。
徐衍仿佛沒聽見,執過我的手:「走吧。」
他親手做了一座自己的等身木雕送給大妖。
那雕像英俊而冷清,除了不會動、不會說話,和他沒什麼區別。
大妖繞著雕像轉了又轉,滿意道:「這個禮物我很喜歡,但還缺了一點兒什麼。」
她打了個響指,雕像漸漸褪去木質肌理。
鋒利的眉,狹長的眼,烏黑一點眼珠,蒼白一張臉龐。
本該是清心寡欲的長相,卻因了紅潤的桃花唇,無端生出幾分旖旎意味。
一個和徐衍一模一樣的徐衍。
我嚇了一跳,由衷道:「姐姐,你的妖術可真強。」
不知是否我的錯覺,我身邊這個真的徐衍,在看清木雕化成人形時,臉色更蒼白了幾分。
大妖猩紅的指甲輕輕抬起我的下巴:「小公主,你嘴巴倒很會哄人。」
我實話實說:「多哄哄你,你興許會令我活得更久一些。」
她笑得開懷,眼睛里卻殊無笑意:「誠實的孩子應該得到獎勵……我可以滿足你的愿望,甚至可以讓你由鬼化成人形。」
我眼睛一亮:「真的嗎?」
她笑得親昵:「當然了,只要你愿意陪我一年。」
我遲疑道:「可以把徐衍留下來陪我嗎?」
大妖嬌笑兩聲,立馬翻臉:「你當我有多大肚量,能看你倆眉來眼去?今日我還偏要做一次王母,拆散你們這對有情人!」
我小聲糾正:「他并不喜歡我,所以嚴格意義上說,我們不是有情人。
」
大妖愣了片刻,掃了徐衍一眼,若無其事道:「既然如此,那你就更沒什麼舍不了。留下來陪我一年,以后還有十年百年好活。這麼劃算的買賣,你可要知好歹。」
我看向徐衍,他說:「你留下吧。卦象說今年之內會有浩劫降臨,我擔心照顧不好你。」
我皺眉:「可是……」
難得地,他語氣變柔:「你在這里好好將養,一年之后,我來接你,好嗎?」
我忍不住去牽他的手,他竟沒有退避,手指動了動,將我的手緊緊握在掌心。
我仰頭看他:「那你一定要來接我。」
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深深地望了我一眼。
那墨黑的眼珠如同深夜冰海,從前一貫是冰冷的,此刻卻竭力想要掩藏其中翻涌的情緒。
我莫名其妙想哭,重復一遍:「你一定要來接我。」
他嘆了口氣,拇指擦過我眼尾:「傻瓜。」
徐衍走了,我每日聽大妖的指示泡藥浴、吃藥膳、吸收月亮精華。
大妖看上去像個十足的壞女人,卻會好心地把她的貝殼王座讓給我。
月光在其中反復折射,每一滴都落進了我的魂火之中。
她覷著我的魂火,要笑不笑的樣子:「小公主,你知道麼,這世界上每個人的魂火都長得不一樣。」
我老實搖頭:「我沒見過別人的,所以不知道。」
她淡笑:「你的魂火,是我見過最漂亮的。」
我嘆氣:「可惜,被徐衍強行聚合而成,再漂亮也只能轉瞬即逝。」
大妖興致很濃的樣子:「你早就知道是他為你聚的魂?」
我故意詐她:「在皇宮顯形的第一日,我就知道了。」
大妖不說話,像個小女孩一樣,抱膝望著我。
我就笑,笑著笑著,忍不住嘆氣:「普天之下,有幾個人能懂這聚魂禁術?又有幾個人與我因緣置身,寧可逆天也要將我喚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