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你還要替我看著徐衍,我死了以后,不許他喜歡別的女孩子,也不許他喜歡別的男孩子。聽懂了沒?」
一個不成理由的理由。
于是小太子眼圈紅了。
我拍拍他的臉頰:「沒有爹爹把我撿回家,我在三歲的時候就死了。現在,也該輪到我報答這偷來的十三年了。」
于是小太子又哭了。
三日之期的最后一天,我全身用朱砂畫滿了復雜的符咒。
沒有再穿公主的裙裳,我穿了一身鮮艷的紅。
那是用血浸透又晾干的衣裳,是我和小太子的血。
站在城墻上的那一刻,我看見底下密密麻麻,全是異域的人馬。
有人慢慢策馬往前,輕佻地吹口哨:「城墻上何人?」
我說:「是如意公主。」
他哈哈大笑:「原來是我未婚妻子。」
隔著太遠,我看不清他長相,只覺得那笑聲粗糲,怎麼也比不上徐衍。
徐衍,徐衍。
此刻他該是被小太子糾纏住,不會發現我的行跡。
馬背上的人等不到我的回音,又猖狂大笑:「怎麼,是迫不及待想嫁給為夫了,所以穿嫁衣來降我嗎?倒是很乖,比你父皇有覺悟得多!」
一片笑聲,一片不加掩飾的赤裸眼神。
像吸血的水蛭,貪婪地附上我的每一寸皮膚。
我也跟著笑了笑,揮一揮我紅艷如血的衣袖。
「我是來接受你們的投降的。」
他仿佛聽見了笑話:「小公主,你是被嚇瘋了嗎?怎麼開始說胡話了。」
我打算再給他一個機會,卻聽見身后傳來一聲痛極的呼聲:「蕊娘!」
我轉頭,竟是徐衍。
他一身白衣狼狽,一貫從容的表情出現了一道裂縫:「蕊娘,你不許,你不許!」
小太子跟在他身后,一臉的抱歉:「我沒能攔住他。」
我望了望徐衍,眨了眨眼睛:「徐衍。」
他靠近我,指尖都在發抖:「你下來,我們再想別的辦法。」
原來他都知道了。
是了,父親房里的那些禁書,他看得比我多得多。
我揮開他的手:「徐衍,你走吧。不要覺得我有多偉大,我只是想讓你覺得我很勇敢,只是想讓你記住我。你看,我就是這樣一個有心機的姑娘。」
徐衍素白的臉上,眼尾慢慢殷紅。
真好看,要是我能吻去他眼角淚珠就好了。
可是,時辰馬上就要到了。
鐘樓里傳來七聲長長的鐘聲,一聲連著一聲,聲聲催人發。
我最后看了徐衍一眼,想把他的臉刻在我腦海里。
鋒利的眉,狹長的眼,烏黑一點眼珠,蒼白一張臉龐。
本該是清心寡欲的長相,卻因了紅潤的桃花唇,無端生出幾分旖旎意味。
來生要是有機會,真想嘗嘗他的嘴唇是什麼味道。
可惜,我不會有來生。
這上下三千年獨一的禁術,我將化身厲鬼,以天子之威、皇族之氣,斷絕來犯者的一切生機!
而代價是,魂飛魄散。
2
徐衍說這十年里,他習得了陰陽眼,因而可以在焚香的幫助下看見我。
「那小太子呢?皇上呢?」
「自然是看不見,」想了想,他又提醒,「他們身上有龍氣護佑,你初初聚魂,魂魄尚不穩定,不能在皇宮多待。」
「那我去哪兒?」
他微妙地頓了頓,平靜道:「你和我在一起。」
我下意識攏緊衣領,防備道:「你我一個未嫁一個未娶,我還想要名聲的!」
徐衍淡淡看我一眼:「我是修道之人,不會因女色動心。
」
有點懊惱,也有點沮喪。
我說:「那好吧,那你給我多裁幾身衣裳。」
你不動心,我就敲你竹杠。
他秉持著修道人的一貫簡樸作風:「一身就夠了,只有我能看得見,不必浪費。」
好小氣!
我憤怒拍桌:「那給我裁一個肚兜就夠了!」
他的臉慢慢紅了。
我的也是。
我捂著臉哽了好半天,鼓起勇氣打破僵局:「我以為我會魂飛魄散的,為什麼沒有?」
徐衍沉默了好一會兒,說:「可能是你命不該絕。」
徐衍說,我跳下城墻的那一刻,身上紅衣迸發出誅命的光刃,連同繪滿皮膚的朱砂符咒一起,浮在空中,成了一道接一道催命的法訣。
那些符咒仿佛穿雨的飛鳥,只是眨眼就能越過十里之遙。
于是人們只來得及看見籠罩在城池上空的紅光,下一秒,紅光消失,再下一秒,齊齊排列在城池外的人馬就被悉數割了喉。
「那是我此生見過最恐怖、也是最痛苦的禁術。」
因為承載著這誅天之力的我,頃刻間化為了齏粉。
天地之間只留下一件紅衣,飄飄搖搖,最終落在浸滿鮮血的土地上。
十萬卸甲男兒目睹了那滔天的紅光,知道那是他們的如意公主以身殉國,重創異族。
他們重拾兵器,磨破了的草鞋踏著土地,一腳一個血印。
他們說,要誓死守衛家園。
邊關再不敢來犯。
皇帝給我立了座衣冠冢,把紅衣葬在里頭。
此后萬民祭祀我,以樸素卻愚昧的信仰,祈求上蒼予我重生。
但那是不可能的。
禁術既成,無法扭轉。
除非,以更大的禁術覆蓋其上。
我遲疑地看向徐衍:「是不是你聚到我的魂魄的?」
他淡淡一哂:「你高估我了,我哪有那個本事。」
不知是他不肯說,還是真的不是他。
總之小太子的聲音響在門外的那一刻,我們倆齊刷刷地中止了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