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的第十年,小太子長大了,抱著我的靈位說要娶我。
被他爹拿奏折打哭了。
威嚴的皇帝老子憤怒咆哮:「你醒醒,她是個死人!」
你才是死人,你全家都是死人。
我飄來飄去,一腳踹翻了他最珍愛的印章。
哐當一聲,半枚章子印在奏折上,恰好是我的名字。
蕊娘。
小太子捧著奏折,淚痕還沒干,就又哭又笑:「蕊娘,父皇你看,是蕊娘。她還活著,她還活著!」
皇帝分明嚇了一跳,卻竭力裝作鎮定:「放屁!剛才是朕沒拿穩罷了!」
我又是一腳,方才躺平了的印章咕嚕嚕滾起來,在他龍袍上印下半枚鮮紅的章。
蕊娘。
皇帝嚇壞了,匆匆往外跑,跑到一半又想起什麼,跑回來拎過小太子的后脖頸。
還算有點親情,知道帶著兒子一起跑路。
「來人哪,鬧鬼啦!」他這樣說。
而小太子淚流滿面,沖著虛空大喊:「蕊娘,是你嗎,你回來了對嗎?」
他都哭成這樣了,還緊緊抱住我的靈位。
我憐愛地看他,伸出手想替他拭淚,卻撞進了虛空。
指尖有點空,心里有點疼。
是啊,我是鬼,碰不到活物,只能與死物為伴的。
1
被派來除鬼的人竟然是徐衍。
鋒利的眉,狹長的眼,烏黑一點眼珠,蒼白一張臉龐。
本該是清心寡欲的長相,卻因了紅潤的桃花唇,無端生出幾分旖旎意味。
我從前就喜歡的少年郎,如今長開了,果然好看得緊。
我繞著他飄啊飄,在他面前扮鬼臉。
他自然都看不見,表情分毫未動。
我覺得無聊,干脆跳上一支綠腰。
不是正經綠腰,是我偷看勾欄妓學的。
夠嬌媚,夠惑人,最重要的是,在他面前放浪形骸,是我從前想做而沒能做的事情。
啪嗒一聲。
我訝異回頭,卻見徐衍手里的拂塵跌在了地上。
我起了疑心,去他身邊舞蹈。
手指捏作蘭花,自他眉心往下滑,一直滑到勁瘦的腰。
道袍要是再偷工減料一些就好了,這樣就能完成當年想偷看他洗澡的遺愿了。
我遺憾的這會兒空當,徐衍已經焚了一爐香。
跳著跳著,我的動作漸漸遲緩——
煙霧繚繞中,我竟有了形狀。
就像隔著屏風的舞姬,一舉一動,因光影而分毫不錯。
我愣在了原地。
徐衍平靜卻準確地低頭看我,形似桃花的唇瓣一張一合。
「如意公主,我終于見到你了。」
我還維持著方才的姿勢,與他幾乎相貼,能看清他說話時眸光瀲滟,好像六月西湖水。
我嚇了一跳,第一反應是逃。
徐衍一把撈住了我的腰。
「躲什麼?」
我臉紅地看了一眼他扶在我腰上的手,再抬頭時,故作平靜。
「徐衍,十年不見,你果然去修了道。」
他淡淡道:「十年未見,沒想到公主給臣這樣一個驚喜。」
我順著他的目光低頭看,看見自己……
嗯,衣衫襤褸,比勾欄的舞姬還要省布料。
我立馬捂住胸口:「我死了十年嘛,沒有人給我燒衣服……你趕緊閉眼!小心長針眼!」
我猶在惱羞成怒,他的道袍已經當空披下,裹住了我,溫暖中帶著一絲草木香。
是徐衍的氣息。
我怔怔地望著他。
徐衍握著拂塵,斂眉平淡,是印象里板正嚴肅的模樣。
而他絕口不提我破爛的衣襟,也闔目不瞧我狼狽的模樣。
那紅潤的唇瓣里泄出一個不成理由的理由:「天冷當加衣。」
他說天冷,現在是初夏,哪里會冷?
這一瞬間,我忽然有點想哭。
「你還把我當如意公主啊?我可是女鬼,我,我一點也不怕冷的。」
他不計較我的口是心非,只笑了笑,說:「十年了,我以為你早已魂飛魄散。」
我不由自主地攥緊道袍,那粗糙銀紋,仿佛再一次刻進了我的肌骨。
「當年殉國的時候,我也沒想過我能再回來。」
我和徐衍,從前是師兄妹。
國師有個養女,就是我。
國師也有個得意門生,就是徐衍。
小太子開蒙求學的時候,皇帝把我和徐衍召進宮中,給太子做伴讀。
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我喜歡上了徐衍,而徐衍眼里只有道法。
再后來,異族求娶公主,而宮中只有一位不到五歲的小公主。
于是,我就從蕊娘變成了如意公主,要遠嫁北方,換得我國安寧。
我把對徐衍的喜歡一一緘存,想著為人妻、為人母后,這一段暗戀或許能成為下酒的蜜餞,喝著喝著,就淚流滿面。
然而時間并沒有給我這樣的結局。
成為如意公主的第三個月、離嫁娶之期還剩不到兩個月的時候,邊關來犯。
竟不知他們有如此神威,連克十八城,僅僅二十天就兵臨國都城下。
國將不國,將士卸甲。
異族給了期限,說三日之期,若不打開城門迎接新王,他們就要焚燒整座城池。
我和小太子以前偷看過養父封存的禁書,知道還有一計可以救國。
若有皇族愿意以身殉國,將以天子血脈,肅清異域敵寇。
我是記上玉牒的如意公主,自然也是皇族。
小太子不同意:「我去。」
我扒拉他:「我去吧。」
小太子說:「我去。
」
我打他:「你要是敢去我就揍你!」
他委屈巴巴。
我仰頭看天:「你得好好活著,以后做一個勵精圖治的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