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猶豫了一下。
比起知道秘密可能會殺人滅口,竟然是熊熊的八卦之火占據了我理智的上風。
「……所以你們被餓了很久?」我試探著問道。
「我當時摔傷了腿,感染后發著燒,又接連餓了許久。淺淺擔心我撐不過去,就想下水為我捉魚。」
「啊……她不會被水……」
鐘澤這才回頭給了我一個白眼:「你以為她是你這種小孩嗎?嶺廣王可是練武世家,抓魚這種小事淺淺還不在話下。」
「只不過……」他的臉色逐漸黯淡:「她下水前怕我著涼,將外衫給了我。……得救時,她就已經染了風寒。
「原來她的肺疾是這麼來的。」我恍然大悟。
鐘澤瞥了我一眼:「看來那個番邦來的都跟你說了啊……」
所以你們夫妻這麼多年你還是不知道她叫什麼嗎!過分了吧!
「人被餓怕了,就會想吃東西。……一直吃東西,感覺不到饑飽。」鐘澤好像紅了眼眶:「我從不是什麼明君。
他的樣子很可憐。
最愛的人因自己而死的痛苦,哪里是一朝一夕就可以磨滅掉的。
我軟了心,不顧一切上去給了他一個緊緊的擁抱。
鐘澤好像愣了下,猶豫著伸出手,輕輕拍著我的后背。
一下,兩下……
許久。
他忽然低下頭,在我耳邊輕輕說道。
「……你不會以為朕哭了吧?你今天的十篇詩詞寫完了嗎?」
?就該讓他暴飲暴食到死!
臨走前,鐘澤回頭看了看我,若有所思:「……你在宮里是不是很無趣?」
我還沉浸在十篇詩詞的痛苦中不能自拔。
「過幾日……就是淺淺的忌日……朕前幾天偷偷去給她上過墳了。忌日那天,你就代朕去看看她吧。
」
「我?」
鐘澤點點頭:「朕不便出面,就讓思哲帶著你吧,你們歲數相仿,大約是可以聊得來的。」
「不不不,臣妾還是……」
「沒關系的。」鐘澤好像極輕地笑了下:「思哲并不壞……他也只是,寂寞太久了。他怨朕,也是朕活該。」
鐘澤離開后宮,我咬著筆桿,一個字都寫不出來。
愛到底是什麼呢?
是鐘淺可以拼著性命不要給他取暖,給他下水抓魚,還是鐘澤高高在上,坐擁天下,卻寧可守著已逝的人?
第二天。
太傅捏著我寫得亂七八糟,毫無邏輯的情詩,愣是一口氣沒上來,被太監們七手八腳抬去了太醫院。
鐘淺的墓在一座風景優美的山腰上。
鐘澤說,那里是他們年少時最愛去的地方,到了初夏,漫山遍野的梨花,過了秋日,又是山下綿綿不絕的紅葉。
我以前一人偷跑去山間,也常看這樣的景象。
但站到了鐘淺的墳墓旁,我才第一次覺得這樣的景象多麼珍貴。
就算不為了什麼,活著也是好的。
還有明天,還有希望。
「嘖……」鐘思哲蹲在墓前,將鮮花和貢品扔到一旁,全都換上新的。
我默默幫他擺水果,不忍心地看了看被他扔掉的那些新鮮食物。
「看什麼看,姐姐才不需要他的東西呢。」鐘思哲蹲的有些累,一屁股坐到地上,伸手,輕輕摸了摸墓碑上的字:「……她那麼驕傲,根本不需要人憐憫。」
「那是愛情,不是憐憫……」我小聲反駁。
鐘思哲回頭看了看我,冷笑一聲:「他有了皇后,還有了別的妃子,現在還有你。
「皇上根本沒有碰過我。」我繼續反駁他。
「……忌日他都不傷心。
」
「你沒看出來他都傷心的不想來了嗎……」
鐘思哲「他……」了半天,頹喪地別過頭,繼續有一下沒一下的摸著墓碑。
大家都有不喜歡鐘澤的理由。
可是非要說出他哪里不是一個合格的皇帝,誰也說不出個一二三來。
人們往往是這樣,因為自己的私情對一個人有了不同的評價,又不得不接受大眾評判出的客觀事實。
「給你。」鐘思哲從帶來多余的供果中取出一個蘋果,用手擦了擦,遞給我。
我小心翼翼接過蘋果,說了聲謝謝。
「你今年十六?」他抬了下眼皮,狀若無意道:「這麼瘦小,是不是不吃東西啊。」
「我爹娘去世后,二爹讓我做農活,還要照顧弟弟。家里飯常常不夠吃,弟弟們有飯吃,我沒有。」
我不覺得這些事有什麼特別,但是鐘思哲的表情讓我覺得這仿佛是件難以啟齒的大事。
「……你臉色好像很難看。」我只好這麼提醒他。
鐘思哲整理一下表情,從地上坐了起來:「沒有的事。
我早該知道不應答應他。
這個小魔王總會把我拉下水的。
譬如現在。
我和他,重蹈鐘澤他們的覆轍,因為賞花,一個腳滑,從半山腰光榮地滾進了山澗里。
「我說。」
鐘思哲鐵青著臉,一聲不吭爬起來撣著衣服,走進了旁邊的林子。
我只當他是拋棄了我,正準備自救的時候。
他又從林子里鉆了出來,將一把草葉嚼爛,敷在了我的腳腕上。
「我這有糖,你要是嫌苦可以含一顆。」
看見他擰在一起的五官,我雖然不想揭穿他,但出于好心,我還是掏出了懷里為數不多的糖塊。
「……你隨身揣糖做什麼?」
他扔了一顆在嘴里,臉色緩和了些,也不打算聽我回答:「這山澗不算深,我剛進林子的時候聽見水聲了,想來處境還不算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