銳利的尖叫和凌亂的道歉聲鼓動著耳膜,神經像繃成了一條筆直的線,電流阻滯的滋啦聲擾得頭暈。
4
但沒多少時間留給我犯愣,我快速脫離這層「保護」,一抬頭,余澤那張浮動著隱忍的臉闖入眼。
向下看去,他的右手胳膊幾乎沾滿了面湯,未化開的紅油和調料粉顆粒散開,碎成小節小節的拉面扒著滑膩的皮膚搖搖欲墜。
原本銅黃色的皮膚瞬間被染得通紅,還冒著煙。
我拉起他的手就要往水管處沖,沒走兩步就被拖在原地,使力拽都拽不動。
我心里不免著急,這事耽擱不得,回頭便加重了語氣:「走啊!」
他還是不動,垂著頭,那刺激嗅覺的湯順著手臂線條一滴接一滴落。
不知道在想什麼,少頃,他直起了脖子,眼睛還是向下看,蒙了一層晦澀,讓種種情緒都歸于最深處。
他無所謂似地開口:「沒事。」
仿佛再多說聲痛會折損壽命一樣。
要不是看他擰得死緊的眉頭在繃不住地跳動,幾顆豆大的汗從鬢間滑出,就他說話時的那份從容,很會讓人信以為真。
「總得洗一下吧。」
這次他倒是沒有反抗,我默不作聲地把他的手扯到水管底下,好巧不巧的,他今天穿了短袖,滾燙的熱水潑下來時連個遮擋都沒有,只能硬把自己的皮肉送上去。
水龍頭噴得極烈,源源不斷的冷水拍擊著紅腫,在兩人的褲腳被徹底濺濕之前終于擰上了開關。
請假條的流程又多又煩,跑一陣可能連管事人的影都見不到,何況現在還是午餐時間。
「去一趟學校醫務室?」
「嗯。」
我暗中松了口氣,幸好他沒拒絕。
要是他斬釘截鐵地說不去,我還真沒辦法,總不可能舔著臉求他,畢竟現在也沒多熟;但受傷的原因該是有我的一份,處理不好難免生出愧疚。
校醫給余澤抹藥的時候眼神不住地在我倆之間來回瞟,善意的八卦之心讓面上一直浮著淡笑。
醫務室里一旦沒人說話就靜得出奇,靜得我尷尬癌都犯了。
待我細致地詢問完注意事項和需要的藥膏,校醫揶揄了我一句:「就是輕微燙傷,別那麼緊張哈!」
「……」我只得強顏歡笑。
出了醫務室的我一直悶頭走路,突然又察覺到走得快了些,便將腳步放慢,無意地等著余澤,至少打個招呼再走。
我偏頭看向他,卻見他嘴角翹著一絲詭笑,一顫一顫地。
「?」我在心里畫出一個大大的問號,心直口快道:「你笑什麼?」
「沒什麼。」
話是這樣說,但他說完卻是笑得更歡了,笑得嘴角都咧開。
被傳染了一般,我也跟著笑了起來。見氣氛正好,就把一直徘徊在喉嚨里的話推了出來:「再見。」
我腳下生風,沒幾步就走出了老遠。
沒再看余澤那張盛滿了笑意的臉。
5
這天下午我托班里走讀的同學買了一支藥膏,拿著它,我躁動的良心才徹底安寧了下來。
走廊里有些暗,班級排列在兩邊,愣是把光線遮得嚴嚴實實的。剛搬來這棟樓時都在吐槽它迷宮般的設計。
這條通道唯一的亮處就只有那段露天的階梯了。
我正想去余澤班上送藥給他,對面兩道相擁的人影就霸道地搶占了視線,都露著半個側臉,雖然那個女生我不認識,但余澤我知道。
那塊地周圍還有幾個男生,都興致勃勃地在看戲,氛圍融洽。
略一思索,還是不在這時候去打擾他。
我轉身想回教室,下一秒被一道慌張的聲音急急叫住。我停下了動作,用疑惑的表情詢問著他。
余澤大步流星地向我走過來,本來就長得高,一雙長腿快得生出殘影。
「有什麼……」
「事」字還停在舌尖,我如墜五里霧中,不知所以地被他一把拖走。
!?
「哎、哎……」
他一言不發,沉默地拉著我,那只大手輕易地將我的手腕牢牢攥在掌心。兩人的力量太過懸殊,我只得暫且順著他。
走到一個平時很少有人經過的樓梯間方才停下,我還沒站穩,就聽見他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不是你看到的那樣。」
我反應過來他指的什麼,不免有些尷尬。不過還是回應了他一聲,表示知道了。
又問:「還有什麼事嗎?」
此時我才注意到,他的大半張臉已經完全陷入了陰影,頭微偏著,垂得很低很低,像是低到了塵埃里。
他再次沉默了下來。
空氣里仿佛有什麼在顫抖,猶如惡犬般,正一點一點啃噬著黑暗。氣氛拉得愈發緊,呼吸也跟著急促了幾分。
像極了暴風雨前可怖的寧靜。
「林夏。」他的聲音被放在磨臺上摻著火炭翻來覆去地碾碎,碾得沙啞輕飄,混合著火星子。
「林夏。」
他又喊了一聲。
「怎麼了?」我試圖尋找他藏匿在黑暗里的黑色眼睛。
怪,非常怪。
從見到余澤起,一切都透露著怪異。
「林夏。」
這次,倒是聽出了笑意。不過這份笑意也被碾得稀碎,斷裂成一份一份的,平淡又吝嗇。
我皺起了眉,想開口打斷他,結束這段荒謬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