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他稍稍升了職位,也很愛兵如子,不然不會把女兒們都嫁給自己的將士。所以何況是這麼多關乎兵將們生計的軍餉。
可看著眼前人痛苦地抱著我,滿臉寫著我不要逼他,我的嘴張了又張,終究只能說一句:「還望皇上從輕發落。」
然后便只能帶著芍藥和孩子,哭著回了綺梅軒。
我伏在榻邊喃喃自語,我不信父親會貪污,可為何會「鐵證如山」。
「那算得什麼鐵證,」鞠瘁熬了參湯給我,熱氣騰騰,我才驚覺已是傍晚,「卓皇后忌憚你誕下皇子,所以想迫害你父親罷了。」
「你也相信我父親不會做那種事?」我的眼淚又斷了線似的往下掉,似乎抓住了一線安慰。
「旁的芝麻小官,女兒若封了昭儀入宮,必是歡天喜地的。但你父親當時接旨時滿面愁容,可見不是貪圖錢權之人。」鞠瘁幫我擦干眼淚,見我端過參湯,囑咐我多喝些。
喝著湯,我這才冷靜了幾分。莫說我父親區區一介邊陲武夫,當年鞠家的侯府、薛家的尚書府,可不都是被卓家用莫須有的罪名連根拔起的。
所以我當即便去找了卓媚姝。
若說以前,我是聽戚珩的話讓著她,此番我便是真心低頭求饒來了。我跪在卓媚姝面前,看那個唇紅齒白的美人,悠閑地小憩。
不知何時,窗外天色已暗,下起雨來。我跪得膝蓋都麻了,她才懶洋洋睜開眼。
她正眼都不瞧我一下,只問宮女,囑咐的蝦子做好了沒有。
果不其然,一大盤未去殼的蒸蝦擺在了我面前,她要我和上回一樣剝出來。
一副筷子,不能濺出湯汁,不能留一點蝦殼,動作還得雅致。還得麻利。
我跪著剝,忍著劇烈的腰痛、腿疼和生育后的渾身不適,顫巍巍剝了起來。可是已剝了兩碗,那一大盤才去了一半。
「娘娘,皇后娘娘,嬪妾知錯了、知錯了……」我有幾分崩潰,放下筷子爬過去。
我向卓媚姝磕頭,乞求她饒過我父親。
芍藥跟我跪著磕頭,也是心急了冒失替我說話:「皇后娘娘也放過我家娘娘罷,她才生養完,身子實在不宜久跪。」
「你不提,本宮差點兒都忘了。」卓媚姝居高臨下俯視著我。
額上的汗水迷了我的視線,恍惚間我只看見她那張艷麗的紅唇,嗜過血一般,張張合合。
「你們既然都這麼喜歡跪著,便去本宮宮門口,好好跪個夠。
我忙不迭磕頭答應,剛與芍藥互相攙扶著走到房門邊,卻聽她又補一句:「要不把你的小皇子也帶上?哪有母親受罰,兒子空看著的道理。
望著墨色的夜空,瓢潑似的大雨,我不爭氣地當著卓媚姝的面流下了眼淚。她這幾乎是要我在我孩子的生死、和我父親的生死之間做抉擇。
拳握了又松,我咬著下唇直到嘗出血腥味兒來,才毫無氣力地任憑宮女去我宮里抱孩子。
父母之恩,我遠嫁之后再難報答。父親只有一個,但孩子還能再生。
我如是安慰自己,用最絕望的借口。
沒想到抱著孩子來的是鞠瘁。
卓媚姝遙遙站在房門前,對我說:「知道你的這個小太監最是忠心,為防他擾皇上清凈,便叫來陪你了。」
她施施然走開,命人關上了宮門。
一瞬間的,我們徹底陷入了黑暗里。風雨大作,鞠瘁索性將傘面拆下來,一整個裹住孩子,我們三人就圍著孩子跪著,無助極了。
沒成想這麼一跪,竟然就是兩天兩夜。
之后我都不顧旁人的眼光,孩子一哭便當眾喂起奶來了。鞠瘁和芍藥竭盡全力護著我和孩子,好不狼狽。
直到第三天夜里,孩子徹底不哭了。我甚至下了狠勁掐他胳膊,他也不哭不鬧的。
我記掛著父親,腦子里還有一線理智想攔鞠瘁,可他徹底慌了神,那一刻就如同瘋魔了一般,抱起孩子就向太醫院跑。
他剛站起來時腿麻,狠摔了好幾下。可每次他都竭力讓自己先著地,牢牢護住懷里的孩子。
可終究是來不及。還在襁褓里的嬰兒,那麼挨著風雨寒夜,怎麼可能活著。
這消息是楚祿帶來的,一同來的還有姍姍來遲的戚珩。
他將我從皇后宮門口抱起來,終于得見他對著卓媚姝發怒一次:「孩子已經死了!死了!你還要把這個可憐蟲怎麼樣呢?」
我已經沒有力氣哭了,氣息奄奄地問戚珩:「孩子呢?鞠瘁呢?」
他說孩子還在太醫院,鞠瘁不信孩子沒救了,不肯放去入殮。
那一瞬間,我的眼眶酸脹到發疼。
為什麼。為什麼孩子的生身父親,還沒有一個奴才疼他愛他。
徹底暈過去前,我揪住戚珩的衣領問他:「兩天兩夜,你真的才知道嗎?」
他表情足夠痛苦,落下的那行淚也很是動人,可說的話卻依舊將自己摘得干干凈凈:「梅娘,當真無人來報。」
「孤怎知她能這般折磨你們母子……你別這樣,孤已失了好幾個孩子了,孤明白你的痛苦……」
你不明白,是我才明白。
最后死死一眼,我發現戚珩那雙漂亮的眼睛,突然沒了初見時那般熠熠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