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我才遲遲悔悟。
重要,自然很重要。
因為那多出的兩句,雖不是戚珩所言,但卻是鞠瘁決定對我鞠躬盡瘁的最初的原由。
放平頭百姓身上,我那些順手之舉的友善,其實并不值一提。可放在這人吃人的深宮里,大概真是最不可求的罷。
那時戚珩一心護著我,想讓我安安穩穩給他生孩子。所以一方面有他的勢力,一方面也有太后的協助,我還真在那一年的暮春懷了身孕。
戚珩將我攬在懷里,喜不自勝。我伸手撫摸他的臉頰,笑他和小孩子似的。
他那會兒說,這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子,以后還會有很多很多孩子。他會保護我,會保護我們的孩子。
戚珩信誓旦旦地說,日子會越來越好的。
那可是一國之君,是我們這群后宮婦人們唯一的倚仗。我自然全聽全信,安心養胎。
芍藥和鞠瘁也很盡心,將我伺候得很好。我原本身板小,整日吃好喝好,堪堪壯了一大圈。
有時孕吐起來折騰得我很累,但鞠瘁還是會拽著我時常活動活動。他也說了和戚珩類似的話,女人生孩子如同鬼門關走一遭,想讓我盡量在生產前養好身子。
入秋后的一日,我的身子已漸顯了,我扶著鞠瘁,站在一株臘梅樹下發呆。還未到花開的時節,我一時興起,讓芍藥給我畫個梅花妝來。
芍藥也有了興致,說既是想解悶,不如讓鞠瘁畫。
鞠瘁原本萬分不肯,見我挺著肚子拿著脂粉盒追他,他沒的法子,便乖乖在我面前坐下。
看他拿起一支筆刷,沾了脂粉后欲畫又止了好幾番,我忍著笑道:「你就當在紙上畫梅花,在我額上畫一朵就好了。
」
他這才能下手。筆刷落在肌膚上,癢癢的。
我偶一抬眸,看到了鞠瘁聚精會神的模樣。
倒也沒那麼兇神惡煞,絨絨的睫毛在眼窩處投下一圈陰影,看著甚至有幾分恬靜的俊朗。
很突然的,我在想,他曾在侯府時,應當也是這樣執筆寫書作畫的光景。那是我頭一回想要了解他的人生。
他笑著說「畫好了」,我轉頭照鏡子,果然是世家公子的手筆。于是隔著菱花鏡,我試探著問他,入宮前他的生活是什麼樣的。
鏡子里的鞠瘁,臉上漸漸沒了笑意。他應當是在思考回些什麼。
可沉默良久,他最后也只是淡淡回道:「娘娘愛聽曲兒,也聽過那些王孫貴胄沒落了的話本子罷。沒甚的區別。」
關于他的舊事,我還是后來從別人那里打聽來的。他本名不叫「鞠瘁」,原是太后的侄子鞠侯爺府上的二公子,鞠云聲。
侯府,是個家風淳厚、兄友弟恭的侯府;公子,是個飽讀圣賢書、一心想報效家國的公子。
既立太子,以太子為尊,原本也沒有錯。
只是奸臣當道,黨同伐異,將好好的侯府迫害得家破人亡。沒挨到問罪,老侯爺就死在了大牢里,鞠瘁跟著哥哥入宮為奴,哥哥也在凈身后沒緩過來,死了。
女眷也盡數為奴為婢,這麼多年生死未卜,他再未見過。
也是那一刻,我才對鞠瘁改觀。我不能要求經受了這麼多苦難的人,還和戚珩那未嘗風霜的人一樣溫潤如玉。
我在第二年的初春誕下了一個皇子。分娩自然極為痛苦,可想著戚珩,想著依靠我而活的鞠瘁和芍藥他們,我終是竭盡全力生下孩子,母子平安。
戚珩大喜,當即封了我妃位。
那會兒隔著珠簾,我看到以卓媚姝為首的妃嬪們,一人一句吉祥話,都在祝賀我。
連卓媚姝都說:「婉妃好命,從此便能母憑子貴,有的是好日子過了。」
我原本也是這麼想的,哪知道那卻成了我夢魘的開端。
【十】
我是皇上的寵妃,母家自然也會被提拔。
那會兒我懷上身孕時,父親便升任了正三品的安西將軍,還接連打了幾場勝仗。可如今我誕下皇子,正和皇上商量,要不要將父親升遷到都城來做官時,卓家下手了。
卓太師參了我父親一本,說他貪墨軍餉。
一時間,從都城到邊陲,凡和這筆餉銀沾上手的朝臣,無一不站出來舉證。皇上還未下旨,卓太師就已命當地官員拿住了我父親待審。
孩子剛足月,我放心不下,讓芍藥抱著跟我去了華暉殿外。
也許那一刻我自己都未察覺,我在下意識害怕。我怕會和當年我被罰跪皇后宮外一樣,若只有我一個人來,他會閉門不見。
戚珩心疼我與孩子,忙將我迎了進去。
「梅娘你千萬別急,孤已命人好生照看溫將軍,縱便暫在牢獄里,也不會讓他受苦的。」他安撫住我的情緒,可隨即拿出一沓奏折來。
「可梅娘,你父親已因你夠平步青云的了,怎可貪心不足,伸手來碰這些軍餉。你瞧,光證據和證詞就列了這許些,教孤如何庇護呢。」他在我身前蹲下,表情很是為難。
我并不懂那些,或者說我并不需要看那些。我深知我父親不是那樣的人。
幼時他還做小兵時,家里那般困苦,連十夫長都授意他多拿幾雙軍靴回來給孩子穿,他都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