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剛進宮的薛檀都明白,當晚回了綺梅軒,她就苦笑著對我說,莫說七八九十個了,她能安安穩穩生下一個公主來,都很好了。
我捧起她的臉,讓她看著我的眼睛。
我十分肅重地對她說:「薛姐姐,我想你也看得出來,北辰寺的督公鞠瘁,與我關系很好。你也該聽說了些什麼,知道我與卓皇后很不對付。」
「所以你信也好,不信也罷。你只管放心懷孕生養,我與鞠瘁會盡全力護著你的。現在的格局,早已不是她卓氏一家獨大了。」
薛檀眼中明顯盈著感動,她抱住我,將腦袋埋在我頸窩里,「走到這一步,我不信你,難道去信她嗎?若非她為一己之私將我薛家打為罪臣,我何得今日認賊作父才能與阿珩團圓。」
我輕撫她的后腦,淡淡說道:「我現下說這些,其實也無用。薛姐姐,你且去看罷。日子還長著呢,是好是壞,你終會看明白的。」
我回抱住她,仿佛一瞬間抱住了可憐的我自己。
前塵往事哪堪回首,薛檀哭了,我也跟著鼻尖一酸。我忙仰頭止住,這才看見窗外立著個頎長的身影。
是鞠瘁。不知這傻子,又為我風露立中宵了幾何。
我讓芍藥招他進來,薛檀暗自抹干眼淚,我們笑盈盈看鞠瘁磕頭行禮拜年:「新的一年,也仰仗二位娘娘了。鞠瘁備了煙花,將交夜了,還請二位娘娘移步院中觀賞。」
看位置應是臨近后山的宮墻外,煙花綻放的一瞬,山間未消的白雪也被照亮。五光徘徊,十色陸離,我一手摟著薛檀,一手攙著鞠瘁。
這宮城里,最落落寡合的三個人,相依偎在了一起。
之前給宮妃們看病的御醫,都是卓家安排的人手。自鞠瘁入主北辰寺,培植起了自己的勢力后,太醫院里便也有了我們的人。
薛檀身子弱,我便可勁兒給她補身子,連帶著戚珩也給補了。有時戚珩想宿在我這里,我就推搡著他去西園里。
鞠瘁問我何不自己生一胎,反正現下也能養住了,不像兩年前那個小皇子——提起那孩子時,鞠瘁握住了我的手。
他臉上升起懊悔之色,另一只手也握住了我的手。
我不想讓他心急,輕笑著解釋道:「咱們的大事還未成,卓媚姝可還當著皇后呢。未免麻煩事多,先讓薛檀生一個探探路。」
「那避子的藥湯就喝我們自己的罷。卓氏給的藥雖查了無大礙,我還是不放心。」
我乖巧地點頭答應,不免想起兩年前那樁事。那段如同在阿鼻地獄受盡酷刑的日子。
而若非因那件事,我不會那麼恨、那麼怨。后來也不會將事情做得那麼狠絕。
【九】
那事兒還得從三年前說起。三年前,我即將滿十七歲。
那年新進宮了一個梁婕妤,生得很是靚麗精致。因眾嬪妃一起賞雪時,她在耳邊簪了朵梅花,與一對梨渦交相輝映,好不動人,所以被戚珩寵了很長一段日子。
人總是得到后失去時,心里最不甘。所以回到綺梅軒里,我讓芍藥摘了一籃子梅花,自己也對鏡簪了起來。
被鞠瘁拿著薛檀的事兒訓斥過之后,我每每見他都有幾分害怕。于是看他一進屋,我忙不迭扯了花,心虛地拿過來一個瓷瓶。
我正假裝插花,他冷不丁張口,果然是要數落我:「梁婕妤簪花你能學,薛三小姐才華橫溢你學得來嗎?卓皇后有個太師的爹,你學得來嗎?」
「其他人就罷了,我學卓皇后做什麼?皇上哪一點喜歡她那仗勢凌人的模樣呢?」我嗆聲,誰知正收拾書架的鞠瘁,頭都沒回,就說了段讓我久久難忘的話。
「你又怎知皇上一點兒也不喜歡卓皇后?男人都不會拒絕一個傾國傾城、勢均力敵,還對自己死心塌地的女人的。」
「凡是皇子,必貪皇權,卓皇后給他了。而咱們這位皇上,又愛舞文弄墨尋一知己,薛三小姐給他了。
他說的這些話,我后來歷經了許多辛酸苦楚,堪堪要熬盡了心血,才全然明悟。
鞠瘁在我瞠目結舌之際,轉過了身。
我以為他想接著奚落我,誰知卻難得心平氣和地道:「你是與她們不像,可你也不必學她們。你是你,你有你的好,能保住一份盛寵不衰,就已足夠了。」
我一時有幾分迷惘,不似先前自信。
我看著手里的梅花,喃喃問道:「我還有什麼好呢?」
鞠瘁一臉恨鐵不成鋼地走過來,奪過梅花枝打我的手心,「溫氏婉順,賢良可心,純善乖巧,封為婉昭儀。
我眨眨眼,一把拽住花枝這頭。他沒防備,被我拉到了身前來。
咫尺之隔,我仰著腦袋抬杠:「中間那兩句『賢良可心、純善乖巧』,可不是皇上說的。」
鞠瘁忙松開花枝,彈開兩步遠。
他瞪著我,那雙眼倒映著八角宮燈的燭光,長眉皺成了死結。看著更狠厲了。
沉默好一會,他才沖著我罵罵咧咧:「婉嬪娘娘,您腦子里到底裝的什麼?這重要嗎?」
我那會兒不懂,聽到有太監報說皇上駕到,只忙搡開他去迎接戚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