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瘁見雨勢大,著急帶我回去,冷冷地說了句「芍藥去請了」,然后又來摻我。
我那會兒很厭煩鞠瘁那種事不關己的冷漠樣子,便更惱火了,抬起腳踹在了他膝窩里。一時間,雨打花落傘飄遠,我與鞠瘁都跌倒在了地上。
之后我才曉得,自我被罰跪在皇后宮外,芍藥就去求見戚珩了。只是楚祿傳話說皇上政務繁忙,芍藥就在華暉殿外也跪到了深夜,到我回綺梅軒為止都沒見到戚珩。
戚珩過后也未提這樁事。所以我還因此反思過,該是我不夠體諒戚珩,竟拿學宮規這等小事去煩擾他。
跌倒后,我又想起卓媚姝拿我和薛檀相提并論的事,于是坐在雨地里就沖鞠瘁哭嚎:「那勞什子薛三小姐究竟是個什麼人?」
「怎麼人人都拿我和她比,說我像卻又說我比不過。
雖是邊關小城里沒見過世面的姑娘,但我是在父惜母愛、哥哥姐姐們的疼寵里長大的。所以我初入宮時,會十分的「初生牛犢不畏虎」。
因為我此前一直相信,且所遇的所有人,都是我全心全意待一人好,他便也會對我真心的好的。
有些道理非得自己狠狠疼一回,才能明白。
「娘娘你且瞧瞧你現在這副模樣,你比得過誰啊?」那是鞠瘁第一次對我發火,他長臂一展就將我拎了起來,硬生生拽著我往綺梅軒走。
「奴才這就告訴娘娘,薛檀薛三小姐是個什麼樣的人!」
火氣上來的鞠瘁,說話就和刀子似的戳人心。
他先夸薛檀如何才情出眾、芳名遠揚。哪像我和鳥窩里扽出來似的,相比而言也就只學了個茍活。
接著說起,即便薛檀后來是戴罪之身,依然有的是王孫貴胄求娶。哪像我祖宗積福,被皇上半路撿了來,飛上枝頭變鳳凰。
最后,他說到了薛檀與戚珩的舊時年月。
那會兒戚珩還是稚氣未脫的二皇子,而薛檀還是正二品尚書府的千金。他們一同入學尚善堂,同讀同食,他愛才,她正是個才女,不可謂不般配。
可惜后來權傾朝野的太師嫡長女卓媚姝也看上了戚珩,橫刀奪愛,讓父親請旨,嫁了戚珩做正妃。卓家還在扶持戚珩入主東宮的路上,將薛家打成了罪臣。
天南地北,戚珩和溫柔賢淑的薛檀,從此便斷了念想。
「而你,我的婉嬪娘娘,若不是你也膚白勝雪長得像她、溫柔婉順性子像她,皇上哪會多留意你一眼。」
雨幕里,我只看得到鞠瘁薄涼頎長的墨色背影。
我這才明白,鞠瘁當初來傳旨時眼里的嘲諷。
那分明是在說:「為人替身罷了,這傻子還真當是自己命好呢。」
當時聽完薛檀的事,我并非不信,只是未全信。我依然覺得我也有我的好。
我纏著問過戚珩我可有什麼獨到之處,他也笑著說我便是我,自然是獨一無二的。
所以我認為皇上傾心于我,定是因為一些我有、而旁人沒有的東西。
其實還真有。只是我當時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會是那般原由。
【八】
眾人都說我位份升得夠快了,進宮就是昭儀,轉年升了嬪位,又過兩年我一有孕就升了妃位,之后一年就坐上了貴妃的位置。
可到底皇上滿心滿眼還得是薛檀,她進宮后的第一個年節,趁著新年新氣象,大手一揮就給薛檀封了「珍妃」
。
恨不能昭告天下人,她是他失而復得的珍寶。
這也是我頭一次見卓媚姝慌了,薛檀才跪下,謝恩的話都還沒說,就被卓媚姝打斷道:「檀妹妹剛入宮,還沒有身孕,貿然封妃——」
「皇后娘娘,」我悠悠然搶了話頭,擺上我最慣常的天真無知的神情,「雖然薛姐姐只是太師大人認養的義女,可說來也是卓家的人。
卓媚姝還是那個只知道盛氣凌人的卓媚姝,可她還沒意識到,我早已不是原先那個溫梅娘了。
我不會再跪在她面前討饒,不會再為著一句「為人替身」就患得患失。
一時寂靜無聲,卓媚姝瞠目結舌,薛檀愣在原地,連戚珩都忘了附和我。一群不爭氣的。
還是我給薛檀眼色,她才忙謝恩領旨,算是敲定了這樁事。
她回到我身旁坐下,我用不大不小、眾人都能聽到的聲音說:「薛姐姐你可得抓緊些,給皇上生七八九十個胖娃娃。」
我就在戚珩左側落座,他想必是有所觸動,伸手握住了我的手,「梅娘,你也要抓緊些。你入宮時就許諾過的,也要給孤生七八九十個胖娃娃。」
薛檀握住我另一只手,這兩位現下對我可真是好一片熱忱。我垂眸笑著答應,瞥了眼堪堪要咬碎銀牙的卓媚姝。
滿打滿算,這已是我進宮的第六個年頭了。但現在宮里統共就卓媚姝膝下一個皇子,去年封了太子。
公主是有好幾個,可生下公主的嬪妃,要麼與卓媚姝是表親,要麼就是黨附卓家的朝臣府上的千金。
像我這樣,占得圣寵還不黨附卓氏的,再生不出孩子來。
誰都看得明白,但沒一個人敢說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