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都在賞菊,偏你這里養著牡丹花。」他將手伸得高高,我跳起來也夠不著。
我委屈巴巴癟著嘴,「皇上慣愛欺負梅娘。虧得我記掛皇上,天不亮就起來給皇上熬參湯呢。」
他聞言將花放還到我手中,倒也不避嫌,抱起我就闊步向房中里走。芍藥端來參湯,我陪戚珩一起喝了起來。
五年了,他的許多細微神情我都看得明白,他這是有事要與我說。
但我并不先問。因為戚珩打一開始,就喜歡我蠢笨一些的模樣。
他足足喝了兩碗,才試探性張口:「梅娘,有樁事兒孤想與你說……你可聽說過,前工部尚書薛良?他府上有個嫡出的三小姐,叫薛檀。」
我眨了眨眼,這個名字,從我入宮第二年起,我就在聽了。或從宮人的碎嘴里,或從妃嬪的鄙夷里,或從卓皇后的直言不諱里。
但這還是戚珩第一次向我提起這個名字。
自然不能裝作不知道,畢竟戚珩仍是皇子時,和薛檀郎情妾意濃的名聲就滿城皆知。后宮說小不小說大不大,我總得聽到些風言風語。
于是我乖巧點頭,反問道:「可是現被貶謫江南邀月城的薛家?聽聞薛三小姐是個才女,又會寫詩又會畫畫,生得也嬌俏。」
戚珩幫我捋了下鬢邊的碎發。那指尖觸及我面頰,一瞬間讓我想起了初見時的光景。
他此刻一如初見時溫潤,聲音柔得如同在耳語情話,「若孤想接她入宮,你覺得可能行?她至今已二十有三,就是為了孤一直未出嫁……」
我注視著他,那雙好看的眼飄忽不定,并不敢回看我。
他總喜歡這麼繞著說話,說別人如何如何,仿佛他最無辜,都是逼不得已。
這麼多年,一直是如此。
我一笑,微微挑眉。
我盡我所能,做出一個委屈中帶著苦澀,成全里帶著卑微的表情,「您是皇上,身邊該有稱心如意的女子伺候著。梅娘是有些吃味,卻并不想阻攔。」
他當即便將我擁入懷中。自入宮后,他身上的香料味,我始終聞不習慣。
「好梅娘,就知你是最體貼我心的一個了。」
我順勢也抱住他,望著不遠處閃爍微光的珠簾,若有所思地問道:「薛三小姐遠在江南岸,可如何才能進宮呢?」
戚珩對我說,這其實是卓媚姝的主意。讓薛檀入他們卓家的族譜,以卓家人的身份,就能進宮了。
好嘛,當初沒能一招降服我,見我氣勢越來越盛,要壓不住了,竟不惜迎虎進山來斗我。
「這樣倒是最好的了。等薛姐姐進宮了,就讓她與我同住在這綺梅軒,離皇上的華暉殿最近,皇上也方便。梅娘這就命人將西園收拾出來。」
戚珩摸摸我的臉,又捧住我的手,最后甚至當眾親了我的額頭。我將他眼中的喜悅與些微的愧疚盡數收下,目送他回華暉殿批奏章去了。
許是一直派人盯著,皇帝前腳剛走,不一會兒,鞠瘁就來了。
他是急匆匆跑來的,跪在我身邊行禮時,額上浮著一層細密的汗。難得見他皺著眉、面色沉沉的模樣。
「奴才該死,沒防住卓家。卓氏以助薛檀入宮為條件,撈出了她弟弟。
「現今是她弟弟也被放了,皇上的心上人也要進宮了。
」我其實并不惱,只不過看著鞠瘁懊悔不已的模樣,覺著莫名可愛。
生了逗弄他的心,我佯裝震怒,將一個茶盅狠狠摔在地上,霎時四分五裂。
鞠瘁忙雙膝跪地磕頭,我從未見過他對哪個主子這般敬畏過,「娘娘倒不如將奴才摔出去解氣。否則萬一踩著碎片扎了腳,奴才萬死難贖。」
他說著就伸手去撿那些碎片。我縱然攔得快,他的手心還是堪堪劃破了一道口子。
「瘋了你!」我將他拉到桌邊坐下,忙和芍藥要來藥膏紗布。
我一邊幫他包扎,一邊教他看清我不憂不懼的表情,「你為何覺得我會動怒呢?為了卓家嗎?這麼多年,他們什麼手段我還不清楚,這算得了什麼呢?」
「我怕你為了薛檀難受。畢竟……」今天的鞠瘁,真是我認識他以來,最反常態的了。
我忍俊不禁,伸手輕刮了下他鼻梁,凝視他滿是懊惱的眼睛,「鞠督公的氣焰呢?四年前你向我提起薛檀時,恨不能一耳光扇醒我時的氣焰呢?」
「嗯?小尖酸?」
趁他微怔,我湊上去,輕輕吻住了他的唇。
四年前那個夏夜,雨下得很大。才開的桃花,被打落一地;才被卓媚姝教完宮規的我,癱倒在地。
在最需要被人安慰的時刻,鞠瘁從暗影里走了出來。可他撐起一把傘,卻一句溫言軟語也沒有,只管蠻橫地拽著我往綺梅軒走。
正是在那個雨夜,他向我詳說起了薛檀。說起了有關薛檀和戚珩的一切。
【五】
我剛入宮時的日子,比想象中要枯燥許多。
大部分時候我都在學規矩,拜見這個娘娘、拜見那個娘娘,還要學怎麼伺候太后和皇上。
帝都明月城雖不比我家鄉寒冷,但臘月底落了雪的夜,朔風一吹還是有些刺骨的。再遇鞠瘁,就是在這麼一個雪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