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眼望著秦端,問道:「若是我當初跟靖王爺走了,你可就賠了夫人又折兵啊。這般血虧一波,你怕是余生都得裹在被子里哭著過。」
「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自己選的路,自己擔著,與人無尤。」秦端蠻不在意,又白我一眼,「最不濟,也就偶爾想想你這負心人,順帶再罵幾句。」
「那,若靖王爺要殺了我呢?或者執意要帶走我尸身呢?」
「你絕對不會有事。但他會死,所有人都會死。」
秦端聽了這話,方才暖呼呼的神情一掃而光,露出了久違的令我深感熟悉的陰暗狠色。
「他若動了此念,不等他傷你,碧桃就會先一步殺了他。院子內外,包括他帶去的親信里都有我的人。總之,他不會活著走出那道門。」
在逃亡途中,我才知道碧桃含巧都身懷絕技。她們原是死士暗衛中的佼佼者,從一開始,秦端就把她們放在我身邊保護我。
「之后呢?」
「該殺就殺,該反就反。華太后會死在反賊靖王爺手上,我繼續輔佐傀儡皇帝。以后的事以后再說,起碼十年內我依然權傾天下。」
我抱住秦端,頭靠在他肩上。我不喜歡他這副狠戾模樣,看上去很累很疲憊。
「幸虧一切都順利,幸好,你還活著。」
秦端咧嘴笑了,下巴頂在我頭頂,「嗯,都挺好的。就是日子過得大不如前,沒權沒勢又沒錢。還得仰仗夫人多賣點字,養我這個沒用的男人。」
我朗聲而笑,墊腳親了秦端下巴一口。
「沒用的小端子,還不趕快去把被子全抱出來曬著。曬完了陪我去王屠戶那邊買些肉回來,晚上給你做好吃的。
」
「遵命。」
秦端低聲應了一句,在我額頭落上一吻,比江南隆冬里的陽光還溫柔。
我摟著秦端的胳膊,他挎著菜籃,兩個人慢悠悠走在喧嘩街道上。
我們還有很多個攜手買菜的日子,歲歲年年,暮暮朝朝。
抬頭眺望,天朗,氣清,云卷云舒。
云端之下,唯有他是我的天堂。
秦端番外
1
皇后說要將扶風賜給我時,我心臟猛然一跳,第一反應是難道自己的心思被人洞悉?
所謂做賊心虛,不過如此。
皇后只不過是想賣華貴妃一個面子,安貴妃這些氣焰囂張,她借機出口惡氣。更重要的是,皇帝不行了,臥床等死,她得為自己謀算,討好討好我。
「聽說扶風是個伶俐丫鬟,伺候安貴妃這麼多年還全須全尾,有點兒厲害。一般人您也看不上,得讓個聰明點兒的伺候。
皇后慈眉善目,話說得好聽。
誰不知道宮里安華二妃水火不容,我發家于華貴妃宮里,扶風是安貴妃手下第一人,明擺著是把扶風的命送給我。
「奴才謝恩。」
一切都很明了,我施施然謝恩。
平時我嫌棄皇后宮里那只聒噪八哥,此時卻慶幸那小畜生不分場合叫得歡快。
這樣,我極快的心跳聲就會被掩蓋。
「干爹,今兒咋這麼開心啊?有啥好事兒嗎?」
出了皇后宮門,我終是繃不住自己的笑,連小德子都看出來了。
「我開心嗎?」
「開心啊,多少年沒見您這麼笑過。」
小德子見我笑,也跟著傻乎乎笑。
「嘴都咧到耳朵根兒啦。」
我斂了笑,冷著張臉盯著小德子,問:「我開心嗎?」
小德子的笑逐漸凝固,緩緩消失。
「不,不開心。」
我還是忍不住,輕笑一下,將皇后的懿旨遞給小德子,轉身大步流星出宮去。
人生第一次發覺,紫禁城的空氣如此清新,冬天也不那麼冰冷。
三天后,扶風就會嫁過來。
小德子忙里忙外,做事妥帖,整個秦府張燈結彩,紅幔遮天。
我在府里散步,細細打量。
這里曾為一京城大官的府邸,因貪污被我帶著東廠抄了家。那老東西喜歡養雛兒,鎖春園就是他的歡樂窩。
鎖春園……這名字寓意不好,束縛囚禁之感,扶風會不會不喜歡?
我記得,她說過喜歡梅花。
我回到書房,提筆寫字。
扶風一手顏體極為漂亮,我曾托人讓她抄了本詩詞集。我雖然視若珍寶,但翻了多年,卷邊毛糙必不可免。
我會寫字,得益于我娘。關于我娘,我記憶并不多。
模模糊糊聽她提過,家里曾為商賈大戶,受牽連全家貶為奴籍,流離失散。她本也是個知書達理的嬌小姐,卻淪落風塵,遭紈绔玩弄拋棄,不得善終。
我娘對我很好,有空就教我識字。我雖年幼,學東西卻極快。
可惜,沒等到我識得千字,她便去了。
四歲,我第一次見到人死去,我抱著我娘冰涼的尸體痛哭,老鴇給了我一巴掌,將我扔到一旁,嫌惡地捂住口鼻,讓下人拖走她。
在那之后,我再未哭過。
眼淚阻止不了死亡,留不住我愛的人。
我扔了一屋子廢紙,終于寫出一張滿意的字。
梅苑。
我看著這幅字,以后,扶風就住在這兒。
我抬眼望了窗外一眼,這里竹子多,順帶改個名,就叫竹苑吧。
梅竹為伴,寒冬也不足為懼。
我將兩幅字遞給小德子,讓他趕緊找師傅刻好掛上去。
「扶風那邊兒有何消息傳過來?」
宮里各處都有我的眼線,安貴妃宮里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