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一次,秦端偏偏在浣衣局門口召集了大批高位階宮人,帶著眾人慢悠悠欣賞。打了三十板子后,他親自上去,掏出匕首,一刃割喉,血飆了三丈遠。
很不巧,那天我雖沒受邀,卻托安貴妃那個龜毛性格的福,剛好去替浣衣局交代洗衣要用茉莉味香粉。就這樣,我在一個極佳的位置,近距離觀看了秦端殺人。
耳聞和眼見是截然不同的體驗。
我從不知血可以飆那麼遠,也不知原來秦端殺人時能那麼淡定,頂著一臉血珠,輕舔了下匕首。
「他不服刑罰,妄圖行刺,咱家迫不得已盡了本分。以后,可希望少出現些迫不得已的情形。」
鴉雀無聲。
我大半個人都掩在晾曬的床單后,很不幸,在他回頭時,來了個對視。
腿軟,想跪,跪下叫爸爸都行。
這也是之后我每次聽到他名字,或看到他時的第一想法。
也不能怪我沒出息,他長得漂亮,照理說該是有很多小宮女喜歡,想結成對食。安貴妃宮里那些小宮女們,之前還羨慕我能摑他臉,起碼摸到了也是賺,但殺人那件事當晚,她們就都來抱了抱我,送了不少小禮物。
我感覺,她們是在為我提前送終。
越想越怕,不能再想了,再想又得腿肚子發軟。
秦端走過來,我行了禮,跟在他身后進府。他自顧脫了大氅,扔給小德子,上桌用膳。我本打算布菜,他道:「你不是下人,不需要做這些。」
我聞言一愣,頓時站在那兒,有點尷尬。
小德子挺機靈,見狀,忙迎上來,拉我坐下,笑道:「姑姑坐下吃飯,這些事奴才們做才是,哪兒勞煩您親自指教。
」說罷,麻利布菜伺候。
桌旁圍繞著五個下人,卻跟沒人存在般,一頓晚飯生生吃出濃濃的陰間氣氛。
我自然是不敢多言,緊緊張張,吃著面前的菜,沒心情體會味道。
「咳咳咳——」
我突然掐著脖子猛烈咳嗽起來,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最不想整出動靜的時候,我,安貴妃手下最聰慧的宮女,被魚刺卡了喉嚨。
混亂中,我聽見秦端大聲嚷了兩句,身子便被人緊緊箍住。然后,秦端捏著我鼻子,一大海碗老陳醋,灌了進去。
那場景,此生難忘。若不是酸得要命,他那副模樣說不是毒殺我死都不信。
他一放開我,我就按著胸口猛咳,直想吐——我這輩子的醋都吃到了盡頭。
「你——你——」你半天我也說不出下文,罵又不敢罵,說又不能說。
「還能吼這麼大聲,問題不大。」秦端接過含巧遞過的帕子擦手,面上的笑三分散漫,三分不羈,四分嘲諷,「都說扶風姑姑為人聰慧,行止得體。依我看,全靠安貴妃襯托,矮個兒里邊拔將軍。」
秦端擦完手,把帕子放在桌上,「我吃完了,你慢用。來人,把魚撤了。若明天傳出姑姑吃魚卡死了,督公府可丟不起這人。」聽聲音,他心情頗好。
這人的兩瓣唇是開過光還是淬過毒,八年前摑什麼臉,合該把他這張嘴給打爛了才是。
人都氣成河豚了還吃個鬼。我回到梅苑,坐床上生悶氣,胃里喉嚨里都泛酸。
半個時辰后碧桃來了,端了個小托盤。
「姑姑,你晚上吃的太少。這里有芋泥糕和燕窩雪蛤粥,您看著吃點兒。即使吃不下,魚刺傷了喉嚨,喝點東西潤潤也好。
」
任她訓練有素,我也看得出她是憋著笑的。
我喝了那麼多醋,嘴巴里正難受,喝點粥很是受用。
我想到一事,問碧桃道:「督公現在有空嗎?我有點事想同他說。」
「老爺這會兒在書房。」
「哦,那算了。」我訕訕放棄,「他忙著,我就不叨擾了。」
「姑姑稍候,待奴婢去問問再回話。」
說罷,碧桃就去了,沒一會兒便回到梅苑,帶我去見秦端。碧桃領我到書房門口,就不再前行,我敲了敲門。
「進來。」秦端的聲音在冬夜里格外清朗。
我推門進去,書房里只有他一人,燭火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桌案上擺放著公文奏章之類,我可不敢窺視。
「你站得老遠,是怕我對你如何?」秦端抬眸看了我一眼,他猜到我的心思,關上公文,「現在可以過來了,有事就說。」
我走過去,他坐著,我站著,感覺自己氣勢上就比昨晚強多了。
「我娘這幾年身體不太好,宮女一年只能出宮一次。
「府里并沒人禁止你出門。
「不會的,我娘也是下人出身,她——」我一時心急脫口而出,反應過來慌忙咳了兩下掩飾,「我是說,我娘平時待下人很好,況且督公身份尊貴,她斷然不會這麼想。」
秦端點點頭,表示同意。
「謝謝。」我捏著衣角,干巴巴道聲謝,不知道再該說些什麼做些什麼。
唉,好難。
或許真是秦端說的那樣,不是我聰明,而是安貴妃蠢,什麼都寫在臉上。遇上陰晴不定,惜字如金的秦端,對不起,此人超綱,這道題我不會做。
「你還站在這兒,今晚是打算同我一起睡嗎?」
「沒沒沒——」我腦子里閃過各種道具,嗡嗡的,連忙擺手,落荒而逃。
柳扶風啊柳扶風,你越來越有出息了。
「扶風。」
「嗯?」我轉過身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