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理他,只是蹲下身去,望著滿頭冷汗、幾欲昏厥的弟弟,微笑著問他:「痛嗎?」
他張了張嘴,十分艱難地發出一個音節:「痛……」
「當初你拿砍柴刀砍我,拿竹簽插進我手臂的時候,我也是這麼痛啊。」
我將染血的匕首拔出來,隨意丟在一邊,接著在娘滿是恨意的眼神中,走到她近前,伸出手,在她臉上重重地甩了兩個巴掌,又將一整壺滾燙的茶水從爹頭上淋了下去。
最后,我坐回太師椅上,支著下巴,淡淡地吩咐十七:「砍了他們的手指頭,送去賭坊抵債。」
十七一看就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神情毫無波動,還問了我一句:「娘娘,手指砍了后,人該如何處置?」
我想了好一會兒:「如今春寒料峭,護城河的冰應該化了不少。就讓他們在河水里泡著,若是滿一個時辰還活得成,就撈上來,讓他們自己回家去。」
「若是活不成呢?」
我笑盈盈地、不甚在意地說:「那就死。」
在爹娘和弟弟歇斯底里的咒罵聲中,十七和侍衛將他們的嘴堵住,拖了下去。
曾經,我是那麼渴望爹娘能像對弟弟一樣對待我,或者哪怕只有一點點好也行。
可他們總是一邊打我罵我,一邊告訴我:「爹娘也是喜歡你的,像喜歡弟弟那麼喜歡。」
起先我分辨不出來,直到遇見謝珩。
他告訴我:「小扶桑,喜歡一個人,是不會舍得她疼的。」
書上說,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爹娘說喜歡我,然后打我罵我,我便也這樣還回去。
謝珩說喜歡我,然后抱著我。我也會緊緊回抱住他。
我喝了口茶水,抬起頭,看到梁婉桐站在門口望著我,眼神復雜。
我問她:「這樣是不是太殘忍無情了?」
她搖搖頭,走到我身邊來坐下:「如果我是你,只會處置得更狠一些。」
其實我心里也并不覺得狠,只是讓他們將我曾經受過的苦同樣受一遍,哪里就算得上殘忍了?
但我心里只是有些怕,怕謝珩覺得我這樣不好。
聽我這麼說,梁婉桐嗤笑一聲。
「得了吧,他這個人護短到極點。
我當然信。
此件事了,我越來越想念謝珩,想當著他的面,告訴他:「我把他們欺負過我的,都還回去了。」
然后再聽他夸我一句:「桑桑真棒。」
或者:「小扶桑真厲害。」
我就這樣等啊等。
最終等來了謝珩的死訊。
15
早春三月,越州城叛軍扯起大旗,號稱要匡扶正統謝氏血脈,擁先皇后嫡子謝徵為帝。
以五千精兵為首,一路向京城進發。
然而至陡月關時,便被一支奇兵忽然攔下。
為首的少年一身黑衣獵獵作響,執劍殺入敵軍陣中,如入無人之地,將叛軍之首齊玉辰斬于馬下, 又活捉了謝徵,一路押送進京。
我想,這個少年,大概就是十一。
可按理來說,他應該將齊玉辰和謝徵一起捉回京中,等候謝珩發落才對,怎麼會就這麼殺了他?
我還在等,等謝珩出來接我進宮,然后問一問他這件事。
然而那天下午,我與梁婉桐一起去街邊那家很好吃的雞絲餛飩攤覓食,忽然聽到宮里遙遠地傳出九聲喪鐘。
滾燙的餛飩在舌尖燙出一片紅腫,我猛地丟掉小勺,倉皇無措地站起身來。
喪鐘長鳴九下,是最高禮制。
意味著……帝逝。
我丟下一粒碎銀,轉頭大步往皇宮的方向走,然而剛走了兩步,手忽然被一股柔軟冰涼的力道握住。
是梁婉桐。
「你別著急,先別慌。」
她的聲音也是顫抖的,卻還在努力安撫我:「我不信皇上這麼輕易就沒了,他運籌帷幄這麼多年, 何況現在還多了一個你……」
我搖搖頭:「我沒有慌。」
然后又重新坐回去,拿了支新勺子,繼續吃餛飩。
梁婉桐在我對面坐下來,不放心地盯著我:「扶桑……你還好嗎?你沒事吧?」
「沒事。」
我只是忽然想到了自己出宮那日說過的話。
我相信謝珩,相信他會處理好一切,相信他會活著來接我。
如果做不到,也沒有關系。
我去找他就好了。
碧落黃泉,我總要再聽他夸我一句:「小扶桑真厲害。」
還要再聽他說一句:「我喜歡你呀。」
我吃完餛飩,連湯都喝得差不多,還從旁邊的燒餅攤打包了兩個芝麻花生燒餅回去。
梁婉桐十分不放心,像是生怕我想不開似的,亦趨亦步地跟著我。
一直到夜晚,天色暗下來,我坐在院子里啃著燒餅,忽然聽到青石地面有隱約的震動聲。
我轉過頭,問梁婉桐:「你聽見了嗎?」
她才剛點了點頭,小院大門忽然被一腳踢開,刀刃映著雪亮的月光,一閃而逝,十分迅疾地朝我刺了過來。
「十七!」
我聽到一聲格外冷肅的聲音,凜冽又鋒銳,甚至帶著一絲不易輕易察覺的惶恐。
接著,身后有股力道猛地將我向后一拽,刺斜里有柄更快的劍刺出來,當胸穿過面前那人的血肉。
那劍尖停在我面前兩寸的位置,還在一滴滴向下滴血。
我抬起頭,看著面前一襲玄衣、長發高束的男人,他的眼睛比月色還要澹靜,凜冽的殺氣漸漸散去,月光在里面融化成一團明朗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