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小時候,就是七老八十了,有人欺負你,我還這麼打他!”周思恒轉過頭看我,“陳念,只要我沒死,這輩子都護著你……當哥哥也行。”
他聲音越來越低,說到最后又垂下了頭,幾乎被我的心跳聲淹沒,隨即是洶涌的酸楚。
又想起了酒吧里那個溫柔問他話的女子。
“聽阿姨說你把工作辭了,以后就在家定下了?”
周思恒點了根煙,“嗯,跟以前的朋友看了個項目,準備合伙做點生意,我爸的物流公司也想交給我。畢竟家在這……你們都在這,遲早是要回來的。”
我心中一暖,不合時宜地冒出了卑微的感動,其實,跟周思恒做家人也……挺好的。
“也好,先安定下來,然后結婚生子,阿姨早就想抱孫子了。”
周思恒手一頓,似乎被煙灰燙了一下,半晌,輕笑一聲,“是啊,省的她天天逼你嫁給我,沒得也耽誤了你。”
我微微皺眉,心口突然麻痛了一下,總覺得眼前的周思恒有些悲傷,完全不似前兩天在酒吧里按住我叫囂時那樣不甘,似乎就此放棄了什麼,再無所求。
我一直忘不掉他失落的側臉,心里像貓撓一般,想要問清楚,卻沒找到合適的機會。
轉眼就過了小年,周媽已經著手準備年貨了,周思恒跟著當搬運工,這跑一趟那跑一趟的,心里煩得很又不敢拒絕,只是跟我抱怨,世界上為什麼要有“年”這種東西。
我嗤笑,“就是為了讓你清楚地知道,你又老了一歲!”
周思恒翻了個白眼,舉起手揮了揮,“反正你是沒這種自覺,都多大的人了還買煙花炮!”
逛了一天只買了這點沒用的小玩意,周思恒又被罵了,但一點也不影響我的好心情。晚飯后拉著他去了陽臺,一人一把,同時點燃。
“咱們對著煙花許愿吧,一人三個,只要心誠,肯定能實現。”
周思恒無語,“你還能不能更幼稚一點……”說完了就迅速閉上眼,雙手合十,“誰許的快誰的就更靈驗!”
我站在周思恒左邊,看火光忽明忽暗,映著他清俊的側臉,顯見的溫柔與寵溺。
讓我霎時生出了一份炙熱的孤勇,終于決定說出我最大的愿望。
“周思恒,我喜歡你,你也喜歡我好不好?”
樓下有小孩子在打雪仗,嬉鬧聲爬上陽臺,淹沒了此處尷尬的寂靜。
周思恒似有所覺,睜開眼看了看樓下,轉過頭對上我微微一愣,幾不可查地慌亂,“你剛說了什麼?”
我搖搖頭,他的反應已經給了我答案,無需再問。
胸口像是被樓下刺眼的雪白塞滿了,冷到發僵,連痛都不明顯了。
許久,我才聽到自己的聲音,平淡到近乎麻木,“我說我的第二個愿望是,我想搬出去住。”
更久的沉默后,周思恒也淡淡地回答,“好。”
他果然沒問我一個愿望是什麼,我想他應該聽到了或者猜到了,之所以不回答,是因為那愿望,他實現不了。
7
說是春節,基本初三以后年就過完了,我開始偷偷看起了租房信息,還打算找個新的兼職。
之前在附近的一家西餅店做過幾個月的學徒,當時工資很少,后來我找了酒吧的活以后就不干了,不知道現在還要不要人。
我想了想,還是給老板劉姐打了個電話。
結果她說孩子明年高考她要去陪讀,準備把店轉出去,正在找下家。
一瞬間的驚訝過后,我冒出了個大膽的念頭——想把店接下來。
我在私人公司做會計,雖然不累也算穩定,但是收入實在有限,而且還是全日制的,兼職只能找周末或者晚上的,錯失過很多時薪高的工作。
說實話,早就做的厭煩了,只是沒有找到其他合適的。眼下,或許是個好機會。
手藝我有,唯一的問題就是資金。
我問過劉姐,轉讓費不算多,可惜我是真沒錢。這兩年的工資我除了留一點自己花,基本都存起來給周媽了。
周思恒最近也在跟朋友啟動公司的事,看出我整日里垂頭喪氣的樣子,抽空把我拉進屋里逼問。
得知我的想法后,他很支持,“接啊,我看那家店生意還不錯,老客戶很多,你又喜歡做,多合適!”
“……主要是我錢不夠。”
周思恒嗤笑,“整天把你厲害的,還以為你多大本事呢!沒錢不會說啊,家里有錢你拿著用唄。”
我頓了頓,“怎麼能再用家里的錢呢?你忘了我努力掙錢是為了什麼嗎……”
周思恒也沉默了,他自然知道,也不好多勸,只能退一步,“那我借你,你給我打欠條行了吧!”
“行,我一定盡快還你。”
兩天后,我和劉姐簽了轉讓合同,獨自站在空蕩的店鋪中,竟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說起來,我真是命不好,幼時家庭破碎沒了父親,苦日子沒過兩年又被母親拋棄,整個童年都是涼薄而困苦的。
認識周思恒大概是我此生最大的幸運,讓我有了勝似親人的周爸周媽和新的家庭,一直被愛著走到今天,甚至有了自己的店鋪,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所以,真的不能再奢求周思恒愛我了,他給予我的已經太多太多。
那些放不下的愛意就此深埋心底吧,就像我給店鋪改的新名字——念念不忘。
我找了施工隊重新裝修,進度很快,就是活不太細,大廳里新換的燈,其中一盞有點歪了。
當時要操心的事太多沒注意,等結完賬了我才發現,也不好再找人家來,便自己借了個梯子,準備上去弄一弄。
周思恒推門進來時,我正踮著腳站在梯子最高處,被他的驚呼嚇了一大跳,腳下一抖梯子歪了,我也掉了下來。
驟然的墜落讓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聲驚呼還沒出口就落了地,只看到周思恒驚痛的眼眸和徒勞伸開的手臂。
后腦勺很痛,還黏糊糊的,好像流血了,我努力側過頭想跟周思恒說句話,下一秒就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迷糊著醒轉時,首先聞到了刺鼻的消毒液味道,知道是在醫院。渾身都發痛,我試著動了動手指,沒什麼勁。但腦子是清楚的,應該沒大礙。
我剛睜開眼,聽見房門輕響,見是周思恒進來了,又連忙閉上眼裝昏睡。
沒別的意思,就是怕他罵我,能躲一會是一會。
周思恒走過來,抬手在我額頭上碰了碰,手背還帶著室外的寒氣,涼的我微微一顫。
他卻沒察覺,只是坐在床邊看我,目光如有實質一般,不輕不重地落在我臉上。
就這樣看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已經看穿了我裝睡,憋不住要主動自首時,突然感到他慢慢湊近我,鼻息一閃而過,溫熱的唇已經親在了我唇上。
我渾身一震,拼命克制著才沒立刻睜開眼,心跳的又急又重,連呼吸都停頓了一瞬。
緊接著,又有人推門進來,周思恒連忙起身,卻還是被周媽看到了。
“你還說你不喜歡念念?”
周思恒又坐回床邊,許久才答,“但是我配不上她,她可以找到更好的人,而不是我這樣……有殘疾的人。”
“……念念不會嫌棄你的。”
“那是我們從來沒給過她選擇。媽,念念長大了,她該有她的人生和未來,我不想她背著枷鎖,犧牲她的幸福。”
我聽的心口刺痛,眼眶發酸,恨不得跳起來打周思恒幾巴掌,問問他這敏感又自以為是的毛病到底什麼時候能改!
周媽沉默半晌,嘆了口氣走了,周思恒送她出門,回來時發現我已經醒了,驚喜地抱了抱我,連忙去叫醫生。
我全程沉默,由著醫生檢查,等人都走完了,才問他,“你有什麼話想跟我說的嗎?”
周思恒倒了杯水給我,“陳念,我收回從前的話,你不欠我家什麼。就算給你花了錢,你已經在還了,更何況這麼多年來你給我爸媽帶來的陪伴和開懷不是錢能衡量的。“
他說著拉住我的手握緊,“所以,別再為了錢這麼拼命了,你出事……我真的嚇死了!”
我咬咬牙,甩開他,“不是這個,喜歡我的事,你打算什麼時候說?”
“啊……”
周思恒一窒,迅速別開眼,耳尖泛紅,“……你都聽見了?”
“聽見了,一個傻子的妄自菲薄。”
在他發愣的間隙,我又想起一件事,“放煙花那晚,我都說喜歡你了,你還發什麼傻?”
周思恒滿臉驚訝,很快反應過來,“那就是你的第一個愿望嗎?”說完懊惱地趴在我腿上,“那晚我人工耳蝸突然壞了,大概是酒吧打架時碰壞的……我怕你內疚,就沒告訴你。
”
我無語地閉上眼,真是好大一個烏龍啊!
好在兜兜轉轉,我倆終于明白了彼此的心意,這麼說好像還得慶幸我這次受傷了。
這麼一想,我心情好了很多,“說起愿望,那你呢?當時許了什麼愿?”
周思恒抬起頭,眼尾有些濕潤,緊緊凝著我,“第一個是,想要你喜歡我;如果不能,就希望你離開我,去開始你新的生活……沒有第三個了,我的愿望只與你有關。”
我直直看著他,腦海中浮現出我們一起走過的那些年,所有的相依和陪伴,還有誤會與心傷,最終都凝結成腮邊的一滴淚,被他輕輕拭去,握進掌心,蒸騰出了滿心的甜蜜。
忍不住輕笑,我傾身抱住周思恒,吻了吻他左耳,一字一句地說,“永遠不需要后兩個了,我實現你的愿望。”
余生不再念念不忘,而是要一起白頭偕老。
作者:流云斷
來自鹽選專欄《佳期如許:余生予你星河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