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澤遠準備考研已經進入沖刺階段,他作息很規律,我干脆也以他為刻度,每天早上他過來領狗,我開始工作,每天晚上他回來還狗,我結束工作。
住太近果然有弊端。
好幾次,歷澤遠把狗交給我,然后轉身去開他的門時,湯圓這只蠢狗都會樂顛顛地跟著他,要進他家的門。
簡直像是同時有了兩個主人。
每次交接的時候,都需要我按住狗,歷澤遠趕緊走。
幾次下來,湯圓學聰明了,趁我不備,一個箭步就沖進了歷澤遠剛剛打開的家門。
我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湯圓,你不要媽媽了?”
歷澤遠長長的睫毛閃了下:“學姐不要難過,湯圓最近我帶得比較多,所以……”
沒了狗子,我和歷澤遠四目相對,場面一時間還有點滑稽。
“進去坐坐……哦不,進去抓一下狗吧?”
“……好。”
雖然是隔壁,但兩間房子的布局大小完全不同。
歷澤遠這邊是合租,他只租了個次臥。房間大概只有八平米,但收拾得格外整潔。只放了一張單人床,床邊的桌子上擺滿了書——他的床確實太窄,大概也只有一米二寬,從大學畢業之后我就沒睡過這麼窄的床。
湯圓縮在床鋪最深處,好像意識到自己厚此薄彼了,搖著尾巴諂媚地嗚咽幾聲。
我隨手按了下床鋪,感嘆:“床墊好硬。”
歷澤遠笑了下:“我習慣啦。”
我好不容易把狗捉住,邊往外拖,邊隨口說:“我還是喜歡睡軟的……”
話沒說完,突然噎住。
因為此刻我才意識到,因為房屋設計的問題,我的臥室正連著他的臥室。
而且我們放床鋪的位置是一樣的。
也就是說,每天晚上睡覺的時候,我和他……只隔了一堵墻。
雖然這并不算什麼,可我突然覺得心跳快得嚇人。
歷澤遠知道嗎?
不知道的吧。
而且就算知道又能怎樣?房子的布局早都定好了。
因為這個原因,這一天我輾轉反側,總睡不著。半夜卷著被子從床上跳下,躲到客廳沙發上,這才朦朧睡去。
后果是,我成功著涼了。
翌日歷澤遠來領湯圓的時候,看到一臉菜色的我,驚訝:“學姐昨天還好好的,怎麼今天……”
謝謝關心。因為昨天我還不知道我們的床鋪的位置,有毛病。
我這次感冒發熱恰好趕上一波疫情,居委會的工作效率出奇之高,我上午去醫院打針退燒,下午門禁封條已經貼好了。
人可以被關,狗不能失去自由。
我把湯圓托付給歷澤遠。
湯圓如愿以償入住它小歷哥哥的家。
一人一狗都開心極了。
我可憐兮兮地囑咐:“多拍照和視頻給我看啊……湯圓,你可不要忘掉媽媽啊。”
因為突然加重的疫情,圖書館閉館,歷澤遠只好留在家里自習。寵物店的托管服務也暫時停止,所以,他現在全天都在幫我帶狗。
挺過意不去的,于是我很慷慨,每天多付他二十傭金。
然后,歷澤遠在我微信對話框的位置,突然變成了置頂。
倒不是我主動把他置頂的,而是他過一兩個小時,就會發給我湯圓的視頻和照片。
這有效緩解了我的工作焦慮。
眾所周知,挖坑一時爽,填坑火葬場。連載已進入收尾階段,這也是卡文最要命的環節。
就好像臨考前的那一個晚上最抑制不住摸魚的欲望。
此刻,在艾達奪命催促之下,我盯著歷澤遠發給我的狗子美圖,默默拿起繪圖板,開始畫圖。
沒有任何構思,談不上劇情,主題更是毫無深度,就是一個少年在養狗。連線稿都是寥寥數筆勾勒。
少年清瘦而干凈,狗子則是貪吃又調皮。
早晨,狗子嫌冷不肯出門,少年哄騙無果,只能抱著它坐電梯。
中午,狗子要吃肉,少年很無奈,給自己煮了青菜,把肉留給它。
傍晚,少年和狗子一起走在河邊,看夕陽落下。
晚上該睡覺了,狗子卻無賴,在床上不肯下來,少年只能打地鋪。
就這麼簡簡單單的幾張養狗日常圖,我用小號po上去就忘了。
等再登錄的時候,目瞪口呆。
流量這個東西成謎,就這麼隨手一畫,熱度居然起來了。
我的小號在一夜之間多了幾千關注。
粉絲替我的圖起名“頹廢的少年和他歡快的狗”,留言:好想要一只這樣的狗子,實在不行,要一只這樣的男朋友也行。
就,離譜。
我本來想趕緊畫稿的,但是這種偷偷摸摸搞事情的快樂,它真的抵擋不住。
一天下來,漫畫沒什麼實質進展,“頹廢的少年和他歡快的狗”多了8張新圖。
不能再摸魚了啊!感覺十分對不住兢兢業業催我的編輯。
我愧疚地退出APP,洗了個澡出來繼續肝連載。
好不容易畫完最后一張,剛給艾達發完郵件,她電話已經追了過來。
劈頭蓋臉就是一句:“林臻,你是不是用小號畫圖了?”
編輯姐姐你是安了天眼嗎?
我訥訥:“啊,我前幾天是摸魚畫了幾張我家狗子的圖。
但稿子已經交給你了呢,沒耽誤正事。”
艾達的語氣很凝重:“你……是不是還沒看到后續?現在登錄賬號吧。不要給任何人評論,也不要做任何操作,這件事情該怎麼處理,我們內部討論一下再說。”
她很少有這麼嚴肅的時候。
摸個魚而已,事情到底有多嚴重?
我皺眉登錄小號。
假如說前幾天“頹廢的少年和他歡快的狗”是個帶給人快樂的tag,現在儼然是被釘在恥辱柱上反復鞭笞。
有一位同行跳出來,義正辭嚴地指出,我的12張圖,是對她原創作品的抄襲。
調色盤已經做好了。
相似之處包括且不限于:
她的漫畫男主養了一只薩摩,我畫的少年也在養。
她的男主黑發、有酒窩,我畫的少年也是類似的容貌。
她的狗子愛吃肉,不愛吃狗糧,我畫的狗也是。
她男主居住的房間布局是窗邊有書桌、床鋪靠門口,我的設計跟她如出一轍。
天冷下雪的時候她的狗子不愛出門,我也畫了相同的劇情。
末了,同行說,“雖然我聲音微弱但我還是要呼吁大家,尊重原創”。
粉絲群情激昂,更有人扒出,我的小號很久之前和大號互動過,所以推斷出我的身份。
已經有人在我正常連載的作品下面刷負分了。
我被這樣的邏輯驚呆,打給艾達:“她這節奏我鬧不明白啊,有幾只狗不愛吃肉?天冷,又有幾只狗不凍腳?這都是很常見的養寵物細節,她是申請專利了嗎?”
艾達也很無奈。
“我們已經在跟這位畫手的工作室溝通了,現在還沒收到答復。”
“為避免事情擴大,連載我們先停一下。
”
但是我們的謹慎反而換來對方的窮追不舍。
“為什麼漫畫停更,心虛了,呵呵。”
“不道歉,我們抵制到底。”
有幾位圈內的朋友替我說話,試圖從專業的角度來分析,這只是選題的近似,雙方的構圖方式、風格完全不同。
“就好像兩個人都選了同樣的石頭和木材做地基,但是房子蓋起來,外表、結構、風格,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特色。”
但對方的粉絲說,“你憑什麼替受害者發言”,“天底下那麼多東西可以做地基,為什麼就你倆撞了”,“敢說沒看過我們大大的作品?這不是蹭熱度又是什麼”。
我在焦慮中度過了幾個小時,終于等到艾達的回復。
她吞吞吐吐地建議。
“這位作者簽在秦皓朋友的工作室,臻子,你要不要……嘗試讓秦皓從中調和一下?大家和氣生財,別鬧得那麼難看嘛。”
14天隔離結束,我卻并沒有任何重獲自由的快樂。
歷澤遠把狗子送來,我勉強微笑著跟他道謝。他說:“這周就該考試,我這幾天就不能幫學姐遛狗了。”
我這才驚覺已經到了最寒冷的冬天,也確實是考研的季節。
“加油哦。”
最近運氣太差,我早想到要去尋個寺廟,求“時來運轉”。生怕自己糟糕的運氣也會傳染到歷澤遠,于是不止給自己買了轉運符,還替歷澤遠捎了一個。
多重要的考試啊,求個心理安慰也是好的。
晚上拿給他時,歷澤遠的眼睛都笑彎了。
我有點不好意思:“別笑話我迷信啊,寧可信其有嘛,拿給你,運氣也好一點。”
這小孩也太敏銳了,他一挑眉:“學姐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情了嗎?為什麼要去寺廟呢?可以給我講的。
”
歷澤遠抿嘴的時候,左邊臉頰上有個酒窩,淺淺的。
聯想到那句“為什麼我畫的男主黑發、有酒窩,她偏也這麼畫,說不是在蹭我熱度,那可能真的是巧合吧,特別罕見的巧合”。
我勉強笑道:“你專心考試吧,別想這些。”
我轉身想走,但是歷澤遠動作比我更快。他微微傾身,伸一只手臂擋到我面前:“學姐,我是真的想知道。”
“你看,我們是學姐和學弟的關系,是雇主和兼職的關系,現在還是鄰居,這樣都不算朋友的話,未免也太生疏了。”
“姐姐,講一下嘛。”
他的這句“姐姐”好像是故意拖長音調在撒嬌。
我有點動搖。
確實,歷澤遠并不能給我任何建議,但是多一條宣泄情緒的通道,總還是有所幫助。
可是再怎麼說,現在都是他考試最要緊的關頭,時間不是很寶貴的麼?
歷澤遠高深莫測看我三秒,抬起手腕看表,一本正經:“既然說我時間寶貴,那我們就限定時間,怎麼樣?學姐用30分鐘給我講一講你遇到了什麼麻煩,我想,30分鐘并不算什麼的吧。”
哪有這樣耍賴的啊。
我說不想講,他就拿朋友來壓我。
我說他時間少,他就板板正正規定了時間。
我被歷澤遠弄得哭笑不得。
但不知為什麼,好像是更想哭的成分多一點。
……眼前這個人,是真的很關心我,也很懂我。
他把我的喜怒哀樂都看得很透徹。
其實打從認識他,這孩子就一直特別的實誠。
寧可自己淋雨也要護住我的狗子。
看出我在眾人面前的尷尬便會替我打圓場。
在我恨不得把自己藏起來獨自舔舐傷口的時候,他又一句話都不會多講。
甚至自己的考試迫在眉睫,還能想著為我排憂解難。
我按捺住起伏的心緒,拿手指敲了敲歷澤遠的手臂,示意他讓路。
“你要是想幫忙,那就等你這周考完試,陪我擼個串。”
歷澤遠遲疑了一下才說:“那,學姐就等我考試回來吧。”
但是,事態在這幾天進一步惡化。
原本只是兩個作者之間就題材近似產生的分歧,但是對方又請來幾位其他作者戰隊。現在幾方粉絲互掐,場面確實有點難看。
艾達再一次委婉詢問我,能不能借秦皓的關系去轉圜的時候,我只能把內情和盤托出。
原本想走懷柔策略的艾達,在聽說秦皓的窺視行為時,幾乎是拍案而起。
“這麼惡心人的事,你怎麼才說?你要是早點給我講——”
“我說了還影響你心情,何必嘛。”
艾達嘆口氣:“你這人就是怕給朋友添麻煩的性格,真受不了你。”
“行了,現在做其他準備吧。你別怕,姐姐陪你,該發警告函的發警告函,該報警的報警。”
“我就不信了,空口白牙污蔑人,哪有這樣的道理。”
艾達這樣仗義,我真的很愧疚。
在她拿回律師費的精確數字時,更發愁了。
造謠一張嘴,維權跑斷腿。要真和對方死磕,只怕好幾個月的收入都會填進去。
我試探著問爸媽,能不能借我一點錢。
一向嚴苛的爸爸卻二話不說,把銀行卡拿到我手里。
“我相信我的孩子不是這樣的人。”
“臻臻,遇到困難,不要自己就先害怕起來,好多困難都是紙老虎。沖你叫嚷看起來很兇,但其實,一碰就碎了。”
果真如此簡單嗎?
我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艾達替我擬好了一條聲明,大意是,從無抄襲,會依法追究造謠者法律責任,云云,只等最后請人潤色,就可以發出。
在我這邊忙到不可開交時,歷澤遠也考試回來了。
依照諾言,我請他在樓下擼串。
燒烤這種食物合該配酒。
尤其是在最近這種心力交瘁的情況下。
我一口氣叫了三扎啤酒。
歷澤遠邊陪我喝,竟還能邊記得給我遞烤串、端飲料。
到最后見我幾乎是一杯一杯地灌自己,他猶豫著按住我的杯子。
“學姐,你還沒有給我說,你到底遇到了什麼麻煩?假如有我能幫你的地方,我會義不容辭的。”
他真的幫不到什麼,但這種態度真的很讓人感動。
我拿出手機,把自己新畫的圖給他看。
小男生的臉上顯然十分驚喜,他捧著手機,邊看邊笑,我被他這樣子弄得有點心虛,趕緊去奪手機。
拿回來的手機屏幕上,赫然是一條高贊讀者評論。
“筆觸好有愛啊,大大在畫自己的男朋友吧。”
所以這家伙是在讀評論嗎?
我清清嗓子:“那啥,我就隨手畫一下嘛。但是……就遇到了麻煩。”
我避重就輕講了一些,歷澤遠的臉色暗了下來:“這是污蔑。學姐,你不能直說,你畫的是自己的狗嗎?”
“能啊,但她的作品發布在前,我現在說我有一只狗,對方肯定會說我事后找補。”
歷澤遠接過我遞給他的手機翻看,半天才說:“她的作品也只比你早了兩個月而已。”
“這已經很足夠了。”
“可是我幫你遛狗的時間,比兩個月要更早啊。”
“但我靈感是現在才有的,就是看你一直給我發你和湯圓的照片……”我已經喝得有點暈了,歷澤遠的輪廓在我面前逐漸多了幾個影子,“我才畫的。
”
歷澤遠輕輕抿唇:“你看我的照片,看得好認真哦。”
認真……嗎?狗子是我的,我當然要看得認真啊。
我們結賬往回走。天色很暗,路燈又好像沒睡醒似的發著晦暗的光,歷澤遠突然對我伸出手:“我拉著你吧,路不好走,你又穿了高跟鞋。”
他的手掌特別暖,因為打球而微微有些繭,握起來癢絲絲的。
分明是長手長腳,卻為了顧及我,放緩了腳步。
我們保持著一臂之遙的距離,但因為角度的關系,路燈下的影子,慢慢合到了一起。
歷澤遠低聲安慰道:“明天會變好的。”
我苦笑:“你又不是我,你怎麼知道明天會變好。”
“你又不是我,你怎麼知道不會呢?”他突然笑了起來,柔和的目光落到我臉上,又輕快地挪開,“因為有我陪著你,所以明天一定會變好的。”
大概真的是酒精麻痹了大腦。我腦子里翻來覆去都是那一句,“有我陪著你”。
他為什麼陪我,我又為什麼要他陪?我信奉的分明是萬事都靠自己的理念。燈泡壞了可以自己換,下水堵了可以喊物業來修,事業上遇到麻煩,我大不了就花錢雇專業的人來幫忙。
我不需要陪伴。
陪伴是最無用的一種關懷了。
但是為什麼歷澤遠的話,聽起來……特別的讓人想哭?
我強行忍住翻涌的淚花,驚恐地意識到,我可能對于這個雇來遛狗的兼職的小孩,有點喜歡。
超出雇主、校友和鄰居范圍的喜歡。
這樣,不對。
不止是因為歷澤遠比我小三歲還在讀書,更是因為……在結束六年感情的幾個月之內,我怎麼可能就喜歡上別人了?
再說……歷澤遠說過,他有喜歡的人,他已經喜歡她三年了。
沒由來的,心里一陣委屈,我咬著牙,想把自己的手從他的手掌里抽出來。
“學姐?”
為了不讓他發現我的失態,我趕緊說:“艾達喊我發聲明了,我……我要用下手機。”
他的臉上也瞬間劃過一絲紅暈:“好啊,等你發了,我也轉發一下。聲援你。”
難道他是什麼大V嗎?
臨告別的時候,歷澤遠很認真地對我說:“學姐,你還記不記得我說過,我喜歡一個女生很久了?現在,我想跟她告白。”
“你說……她會接受嗎?”
我的心里針扎似的疼了下,臉上神色倒是很輕松:“會的,你是個特別好的男孩子,穩重誠實有擔當,她肯定不能錯過你的。”
歷澤遠如釋重負地笑了下:“原來學姐給我的評價這麼好啊。”
他右手攤開,里面赫然是我從寺廟求回來的那個“轉運符”。
“那就……希望學姐的符能靈驗,我們都能成功。”
已經很晚了,湯圓窩在客廳打呼嚕,見了我,撲過來跟我玩耍。我顧不得理它,趕緊坐下,發布聲明。
發完以后,手機的提示音一直在響,大多卻還是一些不好的評論。
“我等了好幾天,就這?”
“根本就什麼都沒說,我們憑什麼相信你。”
我提心吊膽刷了一會兒,突然蹦出來一條新的帶圖評論。
拼接的圖片第一張,是我畫的某張“頹廢的少年和他歡快的狗”。坐在秋天的長椅上,少年戴著耳機看書,狗子在他旁邊,聚精會神啃一片落葉。
再往下劃,卻是一張微博截圖。
圖是歷澤遠抱著湯圓,正坐在我家小區的長凳上。
他戴著耳機,大概是在練聽力,而湯圓咬著根棍子,傻笑。
文字是“幫姐姐遛狗日常”。
重點不是他的照片和我的畫幾乎高度同步。
而是,微博發布的時間是2021年11月1日。
比那位搞事情的作者的發布時間還要早三天。
我驚地立刻從沙發上彈起來。
我的評論區本來烏煙瘴氣,現在幾乎所有人都在留言,詢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也就是說,這條評論完美切合了我的聲明,證明我的圖不止是原創,連創意來源都比對方更早。
謠言,不攻自破。
然后又刷到了第二條評論。
“姐姐也是很好的人,溫柔善良有才氣。我相信她說的每一個字,無條件。”
我盯著這個名為“LLLZY”的賬號,猶豫了很久才忐忑不安地點進去。
這顯然也是個小號,微博只有一二十條。指尖輕輕一劃就能到底。
最早的那條微博發布于2017年11月20日,文字是“那個男人又打我了,我決定去A市找我媽。她人不在,我錢還被偷了。要不是公交車上遇到一個好心姐姐遞給我幾塊巧克力,可能我就撐不下去了吧。”
“2018年1月6日,再次被那個男人趕出家門。說我不配姓他的姓。這次在A市遇到了媽媽,但她也不肯收留我。
唯一的亮光是,又在同樣的地方遇到巧克力小姐姐。
她在吃巧克力。還是上次那個牌子。
她認出我,問我是不是高三的學生,以后想報考哪里。
她是A大的,所以我不妨考這里試試看?”
“2018年3月11日,A大開放日,如愿以償遇到巧克力姐姐。這次大著膽子要了微博賬號。姐姐粉絲居然有大幾千誒。
姐姐畫的好棒。”
“2018年9月1日,很意外在入學儀式上見到姐姐。她作為優秀畢業生回來致辭。我抓住機會跟她談了幾句,并且成功請她幫我拍了照片。姐姐笑得好可愛。不過她又不記得我了。”
“2019年2月11日,買到了姐姐愛吃的巧克力。屯了好多,每天都帶一些,如果哪天再遇到她,可以回請。”
然后是數條我新作品宣傳抽獎微博的轉發。
雖然……一次都沒有抽中他。
“2021年1月14日,今年的生日愿望是:再一次遇到姐姐。”
“2021年9月1日,接到了一個兼職,本來不想做,但聽說雇主是一個在家畫畫的女孩子,就抱著一線希望答應了。
然后呢……就是說,我的生日愿望,它實現了。
姐姐,歡迎回到我的世界。”
打從這一天起,微博里滿滿的都是湯圓的照片。
有湯圓站著的,跑著的,蹲著的,洗澡的。
也有他抱著狗子的自拍。
記錄地非常認真,字里行間都是對狗子的喜歡,藏都藏不住。
最新的那一條微博是他轉發我的那一條聲明。
無數個撒嬌賣萌的表情之后,是短短的幾個字。
“我喜歡她很久了……真的很久。所以就,祝我表白成功吧。”
居然,真的是歷澤遠嗎?
居然,我們認識了這麼久嗎?
居然,他喜歡的人是我嗎?
巨大的喜悅在腦海中爆炸成為煙花。
我呆了好半天才意識到,自己手里全是汗水,而且因為手滑,我已經給這條微博點了贊。
房門被輕輕敲響,湯圓比我更先辨認出門外的人,嗷嗚咬住我的褲管,催我開門。
門外的人紅著眼睛,看了我,先是想笑,卻又瑟縮了一下不敢笑,簡直比我還要局促不安。
他手里拿著個精巧的巧克力禮盒。
悶悶道:“這是三年多以前你送我的那一款。”
他的眼睛清澈透亮,直直印出了我的影子。
歷澤遠看著我,輕聲地,一字一句。
“林臻,你能接受我的表白嗎?”
我猜應該是能的吧。
“一顆巧克力就能換一個男朋友嗎?這買賣也太合算了,很難不答應。”
話音未落,他已經將我摟緊。
“是合算的啊,所以你一定要答應。”
我就知道歷澤遠從來都是有耐心又細致的。就連親我,也是小心翼翼又淺嘗輒止,就好像他生怕我會不高興一樣。
可我怎麼會不高興呢。
強烈的愉悅和期待在胸腔蔓延開來,我嗚咽著說。
“我答應啊。”
“那你現在,可以親重一點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