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我從未想過,會在宮里碰到另一個人。
那日陪著長姐逛園子曬日頭,老遠就瞧見一白衣宮裝女子款款而來,身段風流,飄逸出塵。
我瞇著眼睛打量,“這可是新封的妃嬪?竟從未見過。”
長姐神色淡淡的,道,這是林昭儀,也只有她得許在宮里可穿白色衣裳。
我更好奇了,忍不住盯著那人看,這有些失禮,但她確實有吸引人目光的本事。
林昭儀分明朝著鳳駕而來,待走近些,不知為何忽又折返,步履匆匆。
我卻是看清了,身子不由一僵,出聲喚她,皎潔?
那人腳下絲毫未停,徑直從斜旁小徑離開。
(二十一)
我去瀟湘館看皎潔的時間確實比從前少了,但送銀錢打點一事從未落下。
她竟瞞得這樣好,一絲風聲也未露。
我問長姐,皎潔為何成了后妃?
“圣上出宮時碰上帶回的。”
得知她住在凝霜閣,我拉著長姐就要去問個清楚。
長姐攔下我,“她是你最好的朋友,從前兩家交好時,也是隨你喚我一聲姐姐的,我自然也真心疼她,但如今這個局面,不論有意無意,我都不想再見她了。”
我心中悶得慌,“長姐,我覺得,你好像沒有從前快樂了。”
她像小時候一樣摸著我腦袋笑,你和從前一樣快樂就好。
長姐不想見,我卻要弄個明白。
但我吃了個閉門羹。
凝霜閣里的門大約是壞了,敲不開。
在門口的榕樹下等了許久,直到月上柳梢,才有宮人從里邊出來。
我一個閃身,從門縫里擠了進去。
里頭燈火通明,皎潔坐在窗前托著腮發呆。
她見到我的第一反應是“啪”地關窗戶。
我罵她讀書讀成書呆子了,不知道有個詞兒叫掩耳盜鈴嗎?
“吱呀”一聲,窗戶便又開了。
我倆就一個在窗內,一個在窗外,相顧無言。
半晌,皎潔扯扯嘴角,笑得比哭還難看,我不敢見你,怕你從此不理我。
皎潔說,不久前,她被一位貴人邀去府上作陪,那人位高權重,她拒絕不得。
在席上,見到了當今圣上。
圣上驚嘆她的文采,而后得知是林家之女,甚是惋惜,便封了昭儀帶回宮。
她解釋,“你放心,我不會和沁姐姐搶夫君的,圣上納我,不過是想借父親的名聲拉攏文官,可沁姐姐如今不理睬,阿沐,你幫我與她說說。”
我不大贊同,質問道,“這事兒有很多種方式,可以赦免你,可以給你賞賜,甚至可以為林家平反正名,他既要拉攏,你若是不愿,誰能逼你嫁,你又為什麼要嫁?”
她聲音忽然尖銳起來。
“你沒有經歷過家族傾覆,沒有體會過一夜間失去爹娘的痛,也無法理解活在青樓里的恐懼,你不知道那些膩在人身上的眼睛有多惡心,每天的虛與委蛇有多令人厭惡,你更不明白我是怎樣說服自己活下來的……”
“我明白……”
“你不明白,”她厲聲打斷,“你無法感同身受,阿沐,那樣的日子我不想再過了,就算恢復自由了又如何,流言蜚語能放過我嗎?世俗會接納我嗎?又有誰會愿意同一個做過妓子的人在一起?”
我深感愧疚,這些年來她一直藏得這樣好,讓人不敢隨意去揭傷疤,原來是早已潰爛。
我上前輕輕將皎潔攬在懷里,低聲道歉,“對不起”
她低著頭泣不成聲,“我從前,也和你是一樣的。”
不,不一樣,你更好。
幼時,當我還只知道爬樹掏鳥蛋的時候,京里就已經傳開了,林家有女,名喚皎潔,天資聰穎,驚才絕艷。
走在宮城的甬道上,涼風陣陣,我有些恍惚。
若是沒有那場略顯荒謬的改嫁,面對這看似既定的結局,如今我又該如何面對皎潔?
“周沐你是屬王八的嗎?這麼慢。”
熟悉的嗓音將我從思緒里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