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小最怕疼了。
瑞王說好。
他展開我包裹松垮的紗布,敷了些藥粉上去,又用小撲子輕輕推開。
酥酥涼涼的。
「好了。」瑞王說,「寶珠要記得按時抹藥。不要偷懶忘記啦。」
他說,「好吧,寶珠。你好生修養著。本王改日再來看你。」
他將走時,又說,「再過幾日的除夕宮宴,你可要與我們一同赴宴。」
啊……除夕宮宴?那與我又有什麼關系啊!
我糾結著措辭,「妾身身份低微……恐怕不堪登上大雅之堂……」
瑞王星明眸亮,「是母妃指明要見你的。」
他說,「她也想順便見見她未來的皇孫子,或者皇孫女。」
他摸了摸我的頭,「寶珠,睡個好覺。」
23
除夕宮宴。
從馬車上下來,只見青石板鋪成的宮道,紅墻綠瓦,重檐斗拱,檐角上還墜著搖曳的青銅宮鈴……
雖然我穿越前也有幸去過故宮,但與此實景相比,觀感也是大不相同。
就好……好壯觀!
其他人也都陸續下轎。
瑞王妃是不屑昂頭挺胸前行,秦思思與我相視會心微笑。
在宮宴之前我去找過一次秦思思。
在經歷很久的內心掙扎后。
我知道這次宮宴她會經歷什麼。
瑞王妃與宮內司串通,點明瑞王府要獻上一首琴曲恭賀年節,然后推出了秦思思。
而這次,瑞王妃讓我去和宮里遣來的指引宮人對接,說,「我們側妃準備在圣上面前奏一支琴曲。」
「寶珠一定會交代妥善的,對不對?」瑞王妃這樣問我。
我……可見狗腿也不是好當的。
其實奏曲不是什麼難事,尤其是對自幼學絲竹樂器的秦思思來說。
但惡就惡在那琴弦被人動了手腳。
事出突然,秦思思用的是宮供琴。那把琴絲就被換成了冰魄弦。
這種弦絲,或者不能叫弦絲。音色更清冽,但輕易割破手指。混著早已沁入弦絲的毒藥,彈上一時半刻,便能讓她再也抬不起琴弦。
我瞥了眼秦思思放在桌架的古琴。
就這樣成了殘廢,豈不太可惜?
而且……她如果出了什麼事,我也脫不了干系。
是以,我換上丫鬟衣裳去找了秦思思。
「姐姐……」
我悄悄叫她。
秦思思正研究琴譜,聞言一愣。而后不動聲色遣散諸人。
「寶珠?」
我長話短說,「姐姐要當心。」
「王妃已經將姐姐奏琴,作為宮宴晚上的一環上報陛下。」
「……宮中那把琴,琴弦被動了手腳。」
我看著秦思思。
「姐姐要提前準備好護甲……或者,最好將舊琴也一起帶上。」
……
秦思思想了想,沒有說話。
「便是妾身所言不實,防患于未然也是好的。」
我以為是她不信我,又補充道。
還欲再勸,卻不想她說。
「好巧,王爺今日清晨,同你說過一樣的話。」
……?
她說,「王爺說,讓我不要出行此次宮宴。」
……瑞王不讓她出席此次宮宴?
這是為什麼?
難道……
我本來也想勸秦思思不要出席此次宮宴的。
因為不出席,是最好的規避禍事的方法。
但我知道秦思思有必須要去的理由,所以連勸都沒有勸。
因為她渴望見到皇帝,她一定要見到這個不共戴天的仇人。這是支撐她復仇的動力,所以她今晚一定要赴宴。
……還有別的她想接觸的人也會出席。她不會放過今晚的機會。
但是瑞王為什麼會阻攔?
「總歸,我還是要去的。」秦思思說。
「不論如何。」
果然,這就是秦思思的性子。執拗如斯。
或者說,是因為她覺得值得。
最壞的結果也值得。
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再說什麼。
「彈奏琴曲,不便佩戴護甲。」秦思思說,「舊琴我會著人暗中安排帶上。」
說罷,她又打量我裝扮,知道我是為了避嫌才扮作如此。
「你也快些回去吧,拖得太久,恐被人發覺。」
我說好,然后便欲離開。
「寶珠。」
秦思思又叫住我。
「多謝你。」
……
于是就成了現在的情況。
除夕當晚,我們如約而至,來到了皇宮。
秦思思果然,特意將那把舊琴帶出,藏留在馬車上,還留下了專人看守。若有情況,將由侍女抱出救急。
24
我們一行由宮人引進祁陽宮,在席上坐定。
祁陽宮內室金碧輝煌,成列獨立的白玉桌,碧觴金樽,佳肴珍饈;席間衣香鬢影,令人目不暇接。
真真是皇家好氣派。
我坐下后,四處打量欣賞了一番,驚嘆夸贊了一番后,又轉而盯著自己面前那盤果子。
左右人都矜持莊雅,無人動箸。
……我該怎麼在眾人都不動手的情況下,不顯違和地悄悄吃了它?
忽聽人報,「神勇將軍、定遠將軍到——」
便有一黑一紅兩道身影進殿。
神勇將軍著黑色勁裝,前幾日剛從戰場回京,濃眉壓目,最是凜然武肅,不愧有戰神后起之稱。
他是威武將軍府的大兒子,小將軍蘇遠的嫡兄,蘇肅。
原文里,后來秦思思就是通過這位將軍,將威武將軍府的一半兵權攏到了自己手里。
也是她今晚不得不來的理由之一。
小將軍還是一襲紅衣,站在兄長身旁,收斂了許多平日里的頑劣,也頗顯馴良。
但行過我們這邊時,還是歪頭笑了一下。
小虎牙亮一亮,也不知是在朝誰示好。
……我默默吐掉存在口中的瓜皮。
瑞王妃就嗔怪這表弟從不使人省心。但看她神態,還是得意。
然后,便是昌王。
他坐在席對面,搖了搖手中的酒杯,微挑鳳目,給我一個:「我看到你做什麼了」的表情。
我……我瞎。我只是角落里的一朵小蘑菇。
等到列位皆至,歌舞儺戲開席。觥籌交錯,端得是精彩紛呈,熱鬧非凡。
皇上坐在圣座上,身側一位女子宮裝逶迤,云鬢峨峨,看裝束規格,應該是那位與帝少年結發,在他心中分量極重的皇后。
另一位妃色衣裳,眼含春水,面容嬌艷,應該是宮里的一位寵妃。
我想到一會會發生的事情,已經緊張到又想啃手指尖。
再看秦思思,是氣定神閑;瑞王妃臉上,是掩不住的興奮;瑞王,則捏緊了酒杯邊緣。
……
又晚一些,內司意思局呈來了精巧的消夜果子,那錦盒精巧,內里簇著諸般細果、蜜煎等點心。
我朝送點心的小宮娥微笑示好,心里已經十分焦灼。
怎麼還是無動作……
難道今天這道劫,就如此輕易過去了嗎……
卻看見皇上身側那位妃色宮裝的妃子朝他耳語了些什麼,皇上聽著,連連點頭,然后擺手示意殿上的舞姬退場。
眾人傾耳。
「瑞王側妃,聽聞你苦心孤詣,早早備下了一支琵琶曲,讓寡人和諸位大臣可于此節慶,一飽耳福?」
這話一出,就是不容拒絕。
畢竟也不能答:不,我沒準備。畢竟皇上是準備給小輩一個展示機會,若說不成,那是打皇帝的臉。
可是秦思思彈琴獻藝這件事,為什麼不是走情節由宮內司呈報,而是由宮中妃子向皇帝提出……?
等等……彈琴!……琵琶?
我猛然抬頭,對上秦思思的眸子。
那里恢復了一貫的霜意。她起身出席。
「是。」
……是哪里出了岔子。
……瑞王妃!
瑞王妃隔著幾張桌子,朝我冷笑。
事情暴露了,我們之前做的努力,全都沒有用!……雞飛蛋打,得不償失。
秦思思沒有避開災禍,瑞王妃也可能對我失了信任。
可我已經很謹慎小心了……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瑞王?
瑞王同樣緊攥指骨。從神情來看,稱不上欣喜。
秦思思已經接過宮人抱來的琵琶。
她擅琴,琵琶卻也是自小被大家手把手教養,是以技藝同樣精湛。
……我擔心的不是她彈不彈的好。
她輕拂弦絲,便已覺出弦絲材質不對。
但她并未有絲毫遲疑,仿佛無事一般,只是向皇上進言。
「妾身自請蒙目。」
她要閉著眼睛彈琴。
眾人多有竊竊私語,說她有意炫技或是嘩眾取寵。
但我只知道,她是怕對著皇帝那張恨入骨髓的面孔,無法靜心彈奏。
綠絹布蒙眼,挽結系在腦后,秦思思坐在凳上,作勢摁弦。
她抬手撥捻,手腕指尖翻飛浮沉。
清朗的音弦滑出,便是一段錚錚骨響抓耳,慨然氣浩存。猶如蹄踏暮雪,牽轡斜陽,俯瞰斜陽山河。
是以國泰民安,民生和樂的寓景。
但我知道,這只是秦思思在憑吊自己的父親。
她的父親不邀圖名,能造福一方百姓就心生欣慰。
但君王多疑,守君勢,要臣死。
而后,是一段晨游和樂,弦音清妙,歡愉融融,依稀可窺見秦思思幼時光景,良辰美日,無憂,無慮。
秦思思抬腕,指尖已然堪破,現出十道蜿蜒血痕。
但她恍然未覺,緊接著變調后,曲風陡變。
少女酣夢打碎——
禍起,災生。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刀光劍影,珠屏褪倒,火光四溢;逃潰倉皇,流離失所。
昔日的貴家小姐,落得個家破人亡、流荒街頭。
而后,是一段相對和緩的弦音。正是象征她遇到白衣公子后,過得最清閑自在的那段日子。
在聽秦思思演奏前,我從不知道琵琶的魅力。小說作者畢竟筆力有限,非得現場親臨,身處其境,才能堪得其中神跡,真真是繞梁三日。
......好可惜。
她若肯現在停下,興許毒入骨不深。和魏王解釋曲意時,也可一語回折,算作回歸太平盛景的景象。
可她怎麼肯,她是秦思思!
只見她再一撥弦,就是聲寒起,恨意生。西風蕭瑟,風雪交加,殘垣斷壁,生者負重死者哀戚,杜鵑啼血霜意重——
這時有人列出席位,以塤聲相和。
塤聲嗚嗚咽咽,更應凄哀。
是齊王!秦思思的知己。
秦思思蒙目,曲轉高昂激進,手指飛速翻動,繚亂到看不清手形,只聽得珠盤迸濺,銀蹄鐵馬 ,萬軍圍城——大廈忽傾,末日終至!
一曲終。
指尖血順著琴弦滴滴答答,居然染在了秦思思的裙子上。
她不要手了。
手指廢掉也沒有關系。
只要這曲彈完,她一定要讓皇帝聽到的,最后一曲,絕唱。
秦思思解開蒙目綠絹,抱琵琶起身。
皇帝神色不明。
瑞王已經心疼得捏緊了袖邊。
「你彈得這曲……叫什麼名字?」御座上的人開口問詢。周圍眾人都沉浸在氛圍中,是以方才還活絡的氣氛降落,宮殿里倒顯得空寂。
「回陛下,此曲并非名家手譜,是妾身原創,名為《沉雪》。」
含恨而終,沉冤昭雪。
「緣何寡人未曾耳聞,原是如此之故……此曲又為何意?」
「哈哈哈,容兒臣猜一猜。」先前應和秦思思的那人跳出來。大咧咧又隨意補了個揖。
齊王一身青綠衣袍,逍遙愜意。
「兒臣聽聞此曲,大珠小珠落玉盤……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咳咳。」
「真乃天籟之音。」
《琵琶行》……?
「依兒臣見,此曲不拘一格,并未直抒贊譽,而是迂回婉轉,運用反襯手法……曲法,更突出強調了我朝現在的盛景難得,是前人篳路藍縷之功,因此是為年節佳曲。」
好家伙……他在這做高考語文閱讀題呢。
不過經他這麼一說,秦思思不論再說什麼,都能圓回到一個「反襯」上。
他是在替秦思思解圍。
那圣座上的人終于和緩了顏色,又點提秦思思,「你且言。」
「……天潢貴胄,歡聚一堂;是有臣子,含冤莫白;路有凍骨,土掩忠魂,妾請陛下——明目!」
此話一出,大殿可聞落針。
唉……前期的秦思思還是太嫩。她能指望反派自我反省?現在不震怒降罪到她身上就是好事。
「那個……啊哈哈,她的意思和兒臣說得差不多,就是希望父皇珍惜眼下……」齊王仍舊打哈哈。
皇帝抬手,「她什麼意思朕清楚。」
「你是說寡人是非不分,生了雙魚目。對否?」他問秦思思。
秦思思不言。
「天之降任,寡人于斯。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皇帝言。
「四海昌平,繁榮富庶,寡人目明,但有疾。疾在只可見萬民,不可見獨身。」
「士有功者,寡人封賞,士有罪者,寡人貶壓。
士既服祿,何不擔疑?問心無愧者,何懼疑之?寡人所做皆為國之恒昌,縱有瑕,瑕不掩瑜。寡人無愧。」
就是寧可錯殺,不可放過。我有錯,但我不改。
「你是以什麼身份在同寡人對話?」
是冤臣之女……還是皇子側妃。
說罷,他輕飄飄放過了秦思思。
原文中就是這樣,敲點,秦思思還沒站到能與他對話的高度。也讓秦思思明白,弱者無話語權。
她畢竟是一步步走向強大的。
但其實皇帝這段話確實有拔高自己的嫌疑,畢竟他維護的不是民權,是皇權。
有臣子出列,山呼「吾皇萬歲。」
眾人皆跪拜和之。
好一段職場 pua。
皇帝受用,而后席間又恢復了其樂融融的氛圍。
秦思思頹敗,坐回席間。指尖染傷。
她一定在回想皇帝方才的詭辯,并且很快會覺出不對味來。
臣子有受懷疑的義務,難道上位者就可以隨意懷疑嗎?懷疑程序出現錯誤也可以不糾正嗎?
也就是皇帝不把秦思思放在眼里,覺得她成不了氣候,就放任她野蠻生長。
……終于養虎為患。
我狠狠咬了一大口點心。
卻不想皇帝問,「聽聞瑞王府中還有一薛姓小娘子?」
我腦袋一蒙,趕忙出席,「……在。」
我想不明白這里怎麼會有我的戲份。
皇上問道,「你們王府中,王妃擅劍舞,昔日宮宴,寡人也常睹其姿容;側妃擅琵琶,寡人業已耳聞。不知你可有何擅長?」
我……我覺得自己腿肚子都發顫,牙齒打架,「妾身……妾身不會。」
我就是個一無所知小辣雞,放過我吧。
……如果要我做什麼,我就都推說自己懷孕了,干不了。
卻不承想皇帝哈哈笑起來,「如此甚好,合該如此。」
他又引左右妃嬪看,「依朕看,薛氏如此,便極佳。看賞。」
我偷著抬頭看了一眼,那二位的臉色可都算不上好看。
尤其是那位皇后,雖然神情未變,可那股子不屑像是從竅孔里竄出來的。
皇帝倒不以為意,說完,又讓我回去了。
我一頭霧水。
莫名其妙挨了頓夸賞,因為自己……啥也不會?
然后我又想明白了。
瑞王妃代表的是權,皇子結私,臣子站隊。
秦思思是身份有問題,外加挑戰皇威。
他的意思,就是敲打瑞王和其他皇子大臣:老子心里門清,你們都收斂點。
我看周明月妒恨的都要面容扭曲了,她不想挫了秦思思的銳氣,反而讓我出了風頭。
心里打一個寒戰,再看瑞王——
瑞王站出去了。
他說啥?
「兒臣懇請父皇,封府中薛氏娘子為王府側妃。」
……?
啊啊啊啊什麼玩意,怎麼會有這段鬼馬劇情的?
嫌我今晚被周明月盯的不夠慘嗎?我今后怎麼刷好感度啊啊啊啊!
……果然皇帝又給他駁回來了。
皇帝是借我敲打瑞王,不是讓他就桿上爬。
但他話沒說死,「薛氏一夕生產,自然順理成為側妃。到時再議。」
……呼。
但是瑞王妃……好感都崩了。
還有秦思思……我該怎麼解釋?
一塌糊涂,全線崩盤。
……救命。
——一只粉軟軟的小手試圖伸到我面前。
「姐姐。」
我順著視線向下,看到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娃。
杏眼桃腮,櫻桃小口,長得是極討喜。衣裳精致,看著不過五六歲大……是誰家的小孩子?
「我是桃棲公主。」她眨眨眼睛,又牽住我的手,「姐姐,陪我去玩吧。
」
她踮腳夠到我耳邊說悄悄話,「是賢娘娘讓我來找你的。」
25
我看一眼瑞王,他轉過頭來,也朝我點點頭。
然后我帶著小翠,跟著桃棲公主離席。
賢妃娘娘就是瑞王的母妃。
公主在前面拉著我,繞過回廊,穿過花園,來到一座宮殿前。
賢妃娘娘就在自己宮里,她身邊還花團錦簇著一群其他妃子。
「賢娘娘——」
桃棲公主蹦蹦跳跳地跑過去,「我把姐姐帶過來啦。」
「謝謝萄萄。」賢妃點一下桃棲公主的小鼻尖,「小廚房新制出來的糖蒸酥酪,特意為小饞貓留著的,快嘗嘗。」
「多謝賢娘娘——」小公主甜甜道。
賢妃交代好桃棲公主,復又看向我。
她至多不過三四十歲,看上去并不顯年紀,歲月全折合成神韻,觀之可親。
但我沒忘記,皇帝臨終前,手里握著的那支禁軍——龍堯軍,可是通過她,最終才能落到瑞王手里。
是個睿智的女性角色。
「好孩子,快讓本宮看看你。」她朝我招手。
我走到她面前時,她握住我的手。
那雙手,細膩,溫暖,有長輩的親和,讓我想起了媽媽……
媽媽。
她輕輕撫上我的肚子。
「胎兒多大了,鬧不鬧你?」
「四……四個月。」
過了年就正好第四個月。
……死亡倒計時一個月。
「唉,你也辛苦。」賢妃的語調柔柔的,「懷胎辛苦,本宮也是過來人。」
「清兒若是哪些地方待你不好了,可一定要告訴本宮,本宮為你撐腰做主的。」
賢妃輕輕笑一下,「王府諸人可還好嗎?王妃和側妃可曾難為你?」
「……沒有。」
賢妃看我一眼,倒是頗感意外。又朝身邊眾妃嬪說,「果然是個伶俐懂事的丫頭。」
眾人也趕著夸我,又是說我性格好,又是說我胎相好,容貌也硬夸出個清秀可人來,倒讓我有些不好意思。
……知道他們是賣賢妃面子,但觀感就像進了什麼夸夸群。
賢妃仍然拉著我的手,「席上人太多,看不真切。勞累你跑這一趟,是本宮不好了。」
「娘娘說得哪里話,都是妾身應該做的。」我睜圓眼睛。
于理于私,她是長輩,又身份尊貴。如此客氣對我,倒真是難得。
「哼,任什麼晚宴,也只有她蘇瑤上趕著往上湊。」就有妃子忿忿然,「不就是伴君嗎?仗著和皇后走得近了些……誰稀罕呢!」
蘇瑤……剛剛皇帝身邊的那個妃子。
好像是威武將軍府的女兒,小將軍的姑姑,周明月的……姨母?
讓秦思思彈琵琶的建議就是由她開口提出的。
沆瀣一氣,果然是提前商量好的……
賢妃看了那妃子一眼,那妃子噤聲。
然后賢妃又轉過來看我,「寶珠……你且安心養胎,過些日子本宮安排一個經驗豐富的人去照顧你……不要擔心。」
她像一個和藹的母親一樣叮嚀我,「不要擔心。」
「也莫喚本宮『娘娘』了,怪生分的。就和清兒一樣,喚本宮『母妃』好了,你們一樣的。」
……
從梧寧殿出來后,多了一堆賞賜。
那些東西我和小翠拿不了,我不想惹眼,賢妃便說改日再著人送到王府去。
她還說要著人送我們,但被我拒絕了。
其實我還想在外面走一走,清清心。
轉過抄手游廊,卻是有個人飛也似的竄出來,差點撞到我。
「掃瑞……」他扶住我,「不好意思,本王趕路。」
「等等……」我反手拽住那綠色衣袍的一角。
sorry……?!難道是……
我清清嗓子。
「友友……穿……穿越的?」
對視幾秒后,我們分別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這回是真的!
我抑制住心里那股想瘋狂尖叫的沖動,讓小翠去游廊外望風。
「友友!終于等到你!」
「啊……」齊王后撤一步,又跳回來,也是眼含熱淚,「老鄉!」
喜極而泣啊喜大普奔。
確認完身份后,我們兩個并排坐在廊上交流信息。
「所以你是什麼時候穿越來的,怎麼穿過來的?」我問他。
「我就是一小網文作者……日常沙雕宅男。」
「那天看玄幻看煩了,找了本女頻換心情。誰想到一失手把水杯碰灑了,然后連著電腦一觸電就跑到這里來了……」
「那你還好啊。」我拍拍他的肩,「我直接被車碾過去了。」
不知怎的,我覺得齊王的肩膀顫了下。
「你穿越的這個角色好啊……瀟灑自在,還沒有什麼生命之憂。」我對他說。
「……好像和江湖上的重要人物還交好吧,后期的時候是不是幫過秦思思來著?」
我想到自己附身的角色,對這位大兄弟滿心羨慕。
「你這樣,是不是茍到大結局就可以了?不用摻和什麼劇情線……」
等等……我又問他,「你剛剛在殿上,是不是幫秦思思解圍了?」
「難道是你想體驗一下這個人物的故事情節?」
「虧我還在費心費力改劇情……」
我如果是他,就哪兒快活哪待著去,才不跑回來參與故事線。
沒有想到的是,齊王露出一副很古怪的表情。
然后他指了指面前的空氣。
「你面前不會彈出來這個嗎?」
「系統……」他說。
……?
我來這里好幾個月了,哪里見過什麼系統君……
「……什麼系統?」
「靠,你沒有系統嗎?」
齊王瘋狂抓頭,「我快被這玩意折磨死了,一直讓我走劇情線。」
……
「所以,你的意思是,系統要求你回來走劇情?」我也開始摁腦門。
他點點頭。
「……系統要求你替秦思思解圍,要求你把齊王在書里做過的事情都做一遍?」
他又點點頭。
……什麼玩意啊。是我這出 bug 了嗎?
「那……系統還要你做什麼了嗎?」
他搖搖頭,「……暫時沒有。」
「應該還好……?」我問他,「那你不走主線劇情的時候是自由的吧?想做什麼都可以吧?」
「……」他沉默了。
三秒后他爆發出哀號,「你不知道齊王這個人物的支線任務有多麼多啊!作者沒填的坑還要我探索啊嗚嗚嗚……每天飛來飛去也很累的啊!」
他捂著臉痛哭,雖然沒有擠出兩滴眼淚。
我……拍了拍他的肩,「大兄弟……你先別哭……」
「支線任務……是怎麼回事?」
他從手掌里抬起頭來,「你怎麼什麼都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我感覺我被系統放逐了。
「就是那個狗作者——一顆綠油油的大白菜寫的個人番外啊——」齊王悲鳴。
「你說她是不是有病,二十萬多字的正文寫了整整十萬字的番外!」
……我都沒看……
「咳咳。」我啃著手指頭悄悄瞥他,「番外寫得都是啥……?」
「天——你怎麼回事?」齊王徹底抓狂了,「你不是系統擬人整我的吧?」
「怎麼就小爺這麼辛苦,被系統折磨……」
他伸手薅著頭發,頭要埋到地里去。
「別這麼想……」我反倒還要勸他,「你往好處想想,你這副皮囊不錯,還有輕功……雖然走劇情線辛苦,但好歹還有個好結局……」
「……我可能下個月就會被害到流產,流產后我就會得病,然后就不治之癥,然后我就慘死……」
我也笑不出來了,搡一搡他,「你振作點。」
齊王不難受了,頭也不疼了。
他抬起頭,滿是同情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拍了拍我的肩,「挺住啊哥們兒。」
我送給他一個微笑。
「唉……同是天涯淪落人。」齊王伸直了長腿。
「要不你再坐一會兒……我去做任務去了?」
「等等。」我抓住要遁走的他,「你后面的番外都看過嗎?」
「……那給我講講薛寶珠的。」
……
26
齊王走了之后,剩我一個人風中凌亂。
突然接收到的信息量太大,讓我有些……有些……
感同身受算不上,只是有些難過。
薛寶珠啊……傻丫頭。
「薛小娘子。」
不速之客——昌王自游廊拐角處現身,他穿了身緗色的披風,月光將臉映得雪白。
將走到我身前時,感知到腳邊有什麼,他自地上撿起單只翡翠耳墜。
應該是我剛剛和齊王相撞時碰掉的。
「這東西雖不甚名貴,弄丟了湊不成雙,可也不好。」昌王將它攤在手掌。
我左耳洞上空蕩蕩。
是我的耳墜。
昌王伸手遞出,我伸手去接。
只在下面等他松手,他本是存了幾分逗弄的心思,見我無趣,也便輕輕合掌心放下。
我把那枚耳墜緊緊攥在手中。
這是這具身體的原主——薛寶珠至死都緊緊護著的東西。
是他給薛寶珠的第一份禮物。
「本非良善之輩,就不要再戴著面具了……」我輕輕道。
昌王的笑容凝滯,他微微回過頭來。
「昌王殿下一直是在……試探我,是嗎?」我抬起頭。
「頻頻接近我的目的,只是想弄清楚『我』到底是誰,接下來要做什麼,對嗎?」
「你想知道你安插在瑞王府中的棋子,為什麼好像突然換了一個人一樣,是不是?」
在齊王講給我的故事里,薛寶珠,是一個自始至終都愛慕昌王的小娘子。
她命犯寡宿,小小年紀失去至親。險些被人毆打至死時,被昌王撿回了府里。
對這種孩子,一點恩惠,一點點,她就能當成執念記一輩子。
然后薛寶珠確實也一直在以昌王為信念活著。
她一直想,優秀一些,再優秀一些。就可以讓昌王注意到自己,成為他的貼身婢女,離他近一些。
但是昌王撿她的初衷,只是為了多一個愿意為自己效命的忠徒末卒。
他確實注意到她了。
不出挑,緘默。
再加上永不變卦的忠心。
簡直是最稱心不過的暗樁模樣。
又因為她不好看不起眼,所以才能越過瑞王妃火眼審核,湊到瑞王近前伺候。
——于是一道爬床的任務就交給了她。
離間瑞王夫婦的關系。
我不知道薛寶珠接到要求的時候是什麼心情,我只知道昌王送她耳墜時,演得是一出籠固人心。
他怕她一朝榮華,易心易主。
卻不知道原本的薛寶珠連耳洞都沒有,是為了配他禮物,為了讓他多看自己一眼。才匆匆用針刺穿,赤著腳就跑出去。
——他當然一刻也不愿等。
本書世界里,那個薛寶珠確實是爬床后就服毒自盡,我才借機穿了過來。
可是原書里,那個一直存活的薛寶珠,她流產是昌王授意,自己服藥,嫁禍瑞王妃,再讓瑞王妃以為是秦思思的手筆,轉嫁秦思思。
哦對,他剛開始接觸秦思思時,還不喜歡她。只因為她是節度使的女兒,他知道她背后有剩余勢力。查不出,干脆一石二鳥。
是后來才愛人家到要死要活。
薛寶珠有用的時候,還要為他和秦思思制造偶遇的機會。
薛寶珠身體壞掉后,就成了棄子。
甚至她后來知道昌王喜歡秦思思,崩潰黑化,導致被亂棍打死的結局——
那個「野男人」,還是昌王協助秦思思栽贓到薛寶珠宮殿床上的。
總之……都是一句不值得。
這個人的人設沒有變,從原文中就是覬覦皇位,心有城府之人。
我問完昌王問題后,他反倒笑了。
輕輕勾起的唇角,側面的鼻骨和下頜面恰好在月光下連成一道美人線。
「那你究竟是誰,說這些,不怕本王殺了你?」
「王爺好奇我是何人?」
我指指廊外銀河天際,讓他看閃爍的星星。
「天外之人。」
然后我又收回手指,指指薛寶珠的身體。「附身者。」
「我可助王爺達成心愿。」我看著他。
昌王好整以暇地望著我。
我便開口,「……只要王爺,先找到昔日河西節度使殘兵……」
他的眸海翻涌,又在霎時恢復平靜。
「故弄玄虛。」
秦思思的父親是已故河西節度使,也不算絕對秘密。
但要讓他相信我有價值。
我掩住手心處冒出的汗。
「王爺可去城西河坊路東盡頭的鐵匠鋪子尋一位臉上帶疤的李姓師傅……是否故弄玄虛,一問便知。」
我抬起頭,微笑著看他。
……這個鐵匠與秦思思父親的冤案有關,但其實與殘余軍隊無關。
瑞王處形勢尚不明,如果不是萬不得已,我是不想站在女主對面的。
只是要先把握住昌王的機會,讓他別對我動了殺機,再留一線日后合作的可能。
既然他已經對我心生懷疑,我就坐實了這番懷疑。再證明自己的價值,讓他不至于生出突然的殺機……哪怕是破碎的虛假消息,也是能證明我有價值的消息。
而我們的關系,不妨先大膽揭開這層遮羞布,讓彼此間的數值降到冰點。
若能挨過這段低谷,日后再升起的好感值,反而是過濾后昌王對我的真實數值。
若是不能挨過……只怕我今日會命喪于此。
若是可以……之后的路到底要怎麼走,我還要都探一探。
此時言盡至此,見昌王無殺意。再多留一刻,我只怕再生變故,也不知要尋什麼說辭去與他對嘴,所以告辭。
「你認為本王面具下,是什麼樣子?」昌王在背后留我。
我慢慢轉過頭去。
他神情安然,抱著臂,清冷的月光投在他臉頸上,我竟有些跨界地想到了異國的吸血鬼。
睫毛垂了一下,嘴角彎起。
「涼薄冷漠,虛偽自私。」我知道昌王喜歡聽實話。也算是在不吐不快的同時,變相討好他。
他果然笑起來,「比本王想的還要好一些,只怕是……也沒說全。」
「是呢,請容妾身回去再想一想,應是還能再寫出一紙簍,若是下次有幸,再呈給王爺瞧一瞧。」我行個禮,朝他作別。
「你的面具下又是什麼樣子?」他又問。
這次我回過頭去,他恢復了之前那副帶點邪魅的逍遙態度。
「小女鬼,你叫什麼名字?」
我站定,想想告訴他也無妨。在這里還沒有人知道我的名字。
「薛朱。」
他眼睛輕眨,眼波流轉。
「薛姓。朱姓。」
「人名。」我又補充道。
是我父母的名字結晶。
只是……可惜……
可惜我再不是他們的女兒了。
27
再回到瑞王府,踏過門檻前厚厚的一層粘著黃紙元寶的芝麻稈,扎扎作響。
踩過歲了。好意頭。
回到小院,卸了力癱坐在床上。
「主子。」小翠見狀幫我捏腿,「主子今兒也累了一天了,早些歇下吧。奴婢這就去打水……」
「熱水我已經提前備下啦,只等著主子和姐姐回來。」小佳笑嘻嘻端著一碗紅棗粥進來,放在桌上,又揉著耳垂借涼。
「小廚房新煮好的粥,甜糯糯的,小佳知道最對主子的胃口啦。」
她笑迎上來,「聽人說宮宴上的膳食,最是只中看不中吃的,主兒合該再添碗夜宵壓壓胃,今日——不算貪嘴。」
看著那雙笑眼,鄰家小妹妹一樣。我也勾起唇角。
「誒呀,今日不吃了。嘴已經貪過一回了,現在都還圓滾滾積在肚里。」我拍了拍小腹。
「何況都這麼晚了——」我打了個長長的呵欠,恨不得即刻和被子融為一體,「快些歇置吧。」
……
很快收拾好了睡前一切。
小翠給我拆釵寰時我已困得七葷八素,頭朝兩邊歪。惹得小佳直搖頭。
等到終于上床,將放下床簾時。突然從外面傳來叩擊門板的聲音。
很輕,但很真切。
屏氣凝神時,從門外走進來的人,是瑞王。
外面不知道什麼時候落了雪,推開門扇時,我發現他頭肩也染了星點白意。
「那日給你們在青鶴寺求取的平安符,還記得嗎?」他抬起手中的青色御守。
「一直忘了給你。」
……
瑞王又留在了我的房間里。
與上次不同的是,這次我也希望他留下來。雖然比我設想的會談日期要更早一點。
他再次躺在我身側時,我早嶄換了一種心情。
本來也不是真的很困,此時更是無心再睡。
「王爺……」
終究是我先開口。
「嗯?」
又對上那雙如湖的眼睛,干凈如昔,獨不見了之前的懵懂羞澀。
這麼大的差別,我怎麼到今日,才敢抓實確認呢?
我開門見山,撥開云霧。
「王爺可相信,一個人會在渡過屬于自己的歲月后,仍帶著記憶,回歸少年時?」
那雙眸子沒有波瀾,卻幾乎被他瞬間結凝成冰。
我繼續說,「也就是說……王爺雖然還是王爺,卻不再是之前的王爺。」
他從遙遠的后時空跑來,帶著我不能完全知曉的目的,用全新的意識覆蓋了這具軀殼。
「你……」
瑞王翻身,猶豫幾秒后,扭抓住我的手腕。
「你是怎麼……」
「王爺想問我是怎麼知道的?」我和他對視,「這個問題有些復雜……但我的目的和王爺是一樣的。」
我輕輕啟齒,「王爺的心結……在側妃身上吧?」
瑞王的眉尖挑蹙了下。
「王爺。」
我活動了活動手腕,示意他松開桎梏,然后坐起來,同他平視。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王爺突然的態度轉變,對我刻意的示好。」
「包括喝醉酒后跑到我的房間,包括抬升我的用度規格,包括在昌王和定遠將軍面前表示在意,包括在宮宴上請封我為側妃……」
「王爺的所作所為,最終目的都與側妃相關吧。」
但我還有些不太確定。
我瞥了下,然后突然尖銳發問,「王爺想讓側妃死嗎——」
「我怎會……」
他的反應并未出乎我意料。
不是。
「王爺當然不是。」我露出笑靨,「王爺是想讓側妃好好活。」
「所以王爺想出了禍水東引,想將那些針對側妃的目光都引到我身上。」
「所以在眾人面前刻意營造『寵愛』、『移情』的態勢,甚至在御殿開口求請……」
可惜之前對秦思思偏愛太過,大家的腦回路沒跟著轉過來,效果并不如意……
我又換了話題,「王爺也知道王妃為了害側妃,在宮宴宮司,乃至琴弦身上都動了手腳。
」
「側妃執意赴宴……王爺只得提前打點宮內司,以圖絕了王妃安排的人,在陛下面前進言的法子。」
「……卻沒想到動靜鬧得太大,王妃得知消息后,選擇直接讓自己的姨母——瑤妃在圣上面前進言。」
算無遺策……也抵不過劇情認知外的變化。
瑞王再也捺不住心頭的撼動與憤詫,指骨攥握,「你到底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王爺救不了側妃才重要不是嗎?」
我抱住膝頭。
「……王爺應該也嘗試多次了吧?」
「從王妃腳傷時敷藥陷害,小年夜時小將軍推人入湖,再到除夕夜宴……」
「……沒有辦法改變側妃經歷過的事情才是關鍵,不對嗎?」我抬頭看他。
震驚、克制、不可相信、憤怒……瑞王此時面上精彩紛呈,連帶他的袖口都有些發抖。
「雖然但是,其實我和王爺想的一樣呢。」我同他說。很認真地同他說。
「我也想側妃好好的。」
他顯然不解。
我坐直了身子,拉過他的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上。
「王爺你摸一摸吧,它也是你的孩子啊。」
他的手指有些顫抖,僵硬著,慢慢和軟下來,也不敢觸實。
「王爺也知,這個孩子與側妃的關系甚大。」我感受到那只手又僵住。
「胎兒遇害之日,也是側妃遇害之日。」我說。
「側妃要受什麼苦不必我多說,王爺自然是懂得,也害怕的。」
然后我抓住他的手,并不讓他在此時縮退。
「所以王爺想先于王妃布局之日,除掉這個孩子。」
「而小年夜那日會出現在小筑的貓,原本的目標就是我。」
「小佳是王爺的人,得了王爺的授意,也自然穿戴了會誘貓發狂的物什。」
那天,貓看見了就上去撲的人,不是小廚娘,而是小佳。
她裝著救菜的樣子向前撲救,才是真真混淆了視聽……想到這個份上,也真是。
「……然后,就是太醫的藥。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藥里應該被人動了手腳,含了落胎一類的東西?」我歪頭回想那夜的細節。
……等等。
不對。
有什麼地方不對。
瑞王要害我提前落胎,在日常食飲中動手腳就可以,為什麼非要到那麼一個場合……
有什麼地方想錯了?
我冥思苦想,身上也冒出一層虛虛的冷汗來。
如果邏輯鏈出了問題……那我整個思考邏輯就出了問題。
那……
「你沒有猜錯。」
不想瑞王垂了眼睫,他低聲苦笑一下。
「只是那貓不是沖你去的,藥里也沒有動手腳。」
他語氣酸澀,「貓……是為了折翻熱湯到王妃身上,讓定遠將軍無暇他顧,分不出手去害思思。也是為了……讓你和她結怨。」
……因為小佳是我的人,周明月出了什麼事情,我都脫不了干系。
「當然。」瑞王笑得非常勉強,「你如果能在當時落胎,也很好。」
他的手指僵直得不成樣子。
「真正的藥在今日的紅棗粥里。」
因為瑞王發現秦思思今晚在宮殿的經歷沒有更改……所以迫不及待地對我腹中的孩子動手了。
他會在那時到達我的房間……是為了阻止……還是為了親眼見證我流產的場面?
……我只有今日,留了那麼一小個心眼。
……或者說,強烈的直覺。
覆在我腹上的手掌終于被主人收回。
瑞王以手掩面,笑中含淚。身體顫抖著,隨著那抖動的幅度越來越大,他居然是紅著眼睛……哭了起來。
「我是不是特別失敗啊。」他問我。
「想護的人……護不住。
連自己的親生骨血……也竟然可以痛下殺手。」
「重來一世……還是……糟糕透頂……」淚水從指縫涌出,他拼湊出支離破碎的話語。
「我竟然……都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些什麼。」
我靜靜看著他。
我也很想哭一場,我覺得我也是個垃圾。我也什麼都沒做好。
但那樣……我們的談話就沒有意義了。
于是我說,「你可以救我。」
他的手指放下,肩膀鎖骨還是不可避免地聳動著。
「什麼?」
「救我。」我和他說,「救下我們,我和你一起救秦思思。」
我說,「王爺應該想到,如果這個孩子能平安誕生,也可以使側妃免于災禍。」
「王爺也可以……」我拉住他的手,「救救你的孩子。」
手指帶著溫熱,不會忘記剛剛撫摸的觸感。
心理和思維一起,我有如一個洗腦傳銷者,對他灌輸思想。
「救下我們,和救下側妃是一樣的。」
瑞王的睫毛輕輕顫抖,「是……一樣的嗎?」
他的指尖幾乎要觸到我的腹部。
我干脆讓他的手掌完全壓上去,讓他更好地記住。
不要害自己的孩子。
瑞王掀起睫羽,喉結微滾,「可是你……為什麼要幫思思?」
果然……可以引導到我的思維里,不似昌王那麼難對付。
……畢竟他死的時候比現在也長不了兩年。心智提升了些,但也有限。
「……同王爺一樣,我也很喜歡側妃。」我與他說,「或者說欣賞吧。我很喜歡思思姐姐的聰慧,執著,真誠……」
「我不覺得塑造一個美好形象非得讓她經過八災九難,美好的品質非得靠狠狠磨礪才能出來……她沒有做錯什麼,就好好走自己的路不好嗎,為什麼非得打怪才能升級……」
……我發現自己的嘴巴又比腦子快,一張嘴就說了自己的真實想法。
連忙轉彎。
「王爺就當是……我也改變了吧。」
「……我本來也沒有非要害思思姐姐的理由呀,如今重來一次,思思姐姐對我也很好……我覺得是自己之前做錯了,因此想更好地守護她。」
我朝瑞王甜甜一笑,讓自己看起來更真誠。
「幫思思姐姐也是在幫我自己變得更好,不是嗎?」
兩種理解方式。按昌王那種理性利益既得主義,就是:秦思思這條大腿,保住了就有我的好處。
按瑞王這種感性者的理解,就是:幫助思思姐姐能更好地升華我自己,有益身心。
……自行理解。
瑞王最后終于想通,看樣子也是認可了要和我一起想辦法。
我說我們先睡覺吧,困死了。
他說好。
躺在被子里,被角掖到下巴。我又想到一個問題。
「王爺,你活完了那一生嗎?」
因為我默認是這樣,但我又怕是自己想當然。
瑞王的表情告訴我:是的。
那……他居然不恨秦思思?還是說……他不知道是秦思思害得自己?
「那……我可以再問一個問題嗎?」我再次開口。
話到嘴邊,我又改了問題。
「王爺……是在何時覺醒?或者說……擁有了新的記憶?」
瑞王仰躺著,眼角有淚光閃爍。
「青鶴寺。」
「我醒時便是在佛堂,身上有跌摔過的疼痛痕跡。手里攥著的,就是那枚給你的平安符。」
「若你知道是為何……」
哦……原來如此。
我不再說話,背過身去。
輕輕摸到了塞在枕頭下的御守。
原來如此啊……親眼見到重生者的心情,原來是這樣。
那個會害羞臉紅的瑞王,魏清。原來……死在那個在青鶴寺的晚上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