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落魄下,還保全自己的一分驕傲與尊嚴。誰見到他,都該動容的。
我想起十八歲的江燃,江家倒塌之后,鮮花不再為他停留,惡意都洶涌覆蓋而來,從那次擁抱后我很久都見不到他,我第一次找到他還是黃昏,他們說江家留下了許多債,江燃那時過得很苦。在小說里不過是幾行字的事情,可是親眼看見,那卻是一個驕傲的少年的好幾年。
我第一次這樣聽見江燃和別人低聲下氣地道歉,乞憐。我藏在一條過道的陰影里,靠著墻聽江燃一聲不吭地挨打,他不還手,也不多說話,我捂著耳朵無聲地哭,等到好久以后,他慢慢扶著墻站起來、走出去,外頭的天可真好啊,晚霞滿天。
我不遠不近地跟著他慢慢走,走過人聲鼎沸的人群,長街暮色一片,人慢慢地少了,他停住,很久才轉過身來,眼神直直地看我,我再也藏不住,慢吞吞地走到他面前。他眉角唇邊都帶了青紫,血痕初現,眉眼里凝結著郁氣,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跟了我多久?你還要看多久笑話?」
我抬起頭:「我只是想陪陪你。」
他扯扯嘴角,很冷地說:「我不需要,你聽懂了嗎,關雎。」
我眼一酸,別過眼去,我知道他不需要我陪,可是能怎麼辦,我什麼都做不了啊。他卻突然放輕了聲:「別哭,別管我了,往回走。」
這一瞬間的江燃居然和眼前雨里泥濘中的宋然融合在了一起。
我下了馬車,傘面在大雨里傾倒,冷得徹骨,我很輕巧地擁抱他,就像是隔著時空,擁抱住了多年前的江燃,我輕聲說:「少俠路長,且惜性命。
」
雨聲遠去了,我聽見冷雨下他炙熱心跳聲。
十八歲的江燃,二十五歲的江燃,路都很長吶。
這一幕導演喊了「卡」,我還抱著江燃,助理急忙撐著傘上來遮雨,我看見他被雨淋濕的額發下面一雙眼黑亮而執拗,我心里一燙,松開手,他溫熱的手剛好擦過我的肌膚。
我在更衣室換完衣服出來,沒想到遇到宋之洲,他拿了杯溫的姜茶在外邊遞給我,我愣了下,他笑說:「驅驅寒。」
我道了謝接過,溫熱的喝下去確實很驅寒,只是我受不了姜味,只能一點一點抿。
宋之洲生得很好,戴了金絲眼鏡就是妥妥的斯文敗類一把手,之前有人把他和江燃拉郎配做了混剪,小紅過一段時間,我想起那個視頻就有點想笑。
宋之洲微挑起眉:「怎麼了?」
我搖搖頭,抿了小口茶:「想到了開心的事。」
宋之洲沒追問,笑道:「第一次演戲,入戲得不錯。」
我聽著他這樣說,就有些放松下來了,我就怕自己表現得不好,連累這部上星劇水平。只是心里默默想,能入戲也是因為我在雨里看見了江燃,他沒有一句臺詞,卻每一個動作都是心疼。我心里仍然在想溫決那個欲言又止的他,誰想我來演這樣一個角色,是江燃嗎?可是,那又是為什麼呢。
我淋了雨又喝了熱茶,神思有點犯懶,剛要說話,就看見江燃的身影,他拎著杯東西走過來,面色說不上太好,唇色還蒼白。
他很自然地接過我手上剛喝了兩口的溫姜茶,也沒理宋之洲,把手上那杯茶遞給我:「喝不來姜就別喝了,小孫剛剛給你買了杯熱飲。
」
他的態度熟稔,眼神卻不太客氣,說完他把手揣兜里,慢條斯理地抬頭,不冷不淡地說:「宋老師有事?」
宋之洲挑了挑眉,看了我一眼,笑容不改:「既然你們有事,我就先走了。」
我看著宋之洲走遠了,有點氣急:「不是說裝咱倆不認識,不熟嗎?」
江燃長得高,聞言低頭定定看著我,冷笑一聲:「可以啊,關老師,和我說裝不認識,和他就是逼自己喝不喜歡的姜茶,還談笑風生的。」
我眨了眨眼,卻敏銳地意會到他對宋之洲的敵意:「你們之前有過節?」
江燃卻短暫地沉默了一會兒,他別過眼說:「沒有。」
他又補充道:「不算有。他什麼都沒說,是我單方面過節。」
還挺理直氣壯的。
行吧,江大少爺。
5
片場休息的時候,我路過宋之洲,他的平板上放著剛播的劇集,正是宋然初遇凰羽那一幕,剛好止步于鵝黃色的少女在大雨之中抱住宋然那一幀,雨從他臉上滾過,像是落了淚。
江燃的臉真是造物主的榮耀,每個角度好看得不像話。